室内针落可闻,一枝素心腊梅的花骨朵,似乎不堪水珠的重负,还未开放便从枝头滚落到花盆的泥土中。从此,再无开放的机会,只能零落成泥。
纪尔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步退后,再退后,沉默的转身离开。
她所做的未必全是对的,却是最有利的。所以,即便秦氏对她的误解永远无法消除,她也不会后悔。然而,她的心情依旧跌至谷底。以至于等在门口的暮雨等人开口唤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回了空山小筑,她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恍惚觉得有人跟过来,抬头去看,原来是苏谷担忧的立在门口。便叫了她进来,问道:“不是有孕,为何会情状相似”
苏谷说道:“现在还不知,但绝对不会是有孕。二太太之前虽然身体虚了些,却并没有妇人常见的那些宫寒阴虚的毛病,月事也很正常。所以我担心,这不是太太自发的病症,而是咱们哪里疏忽,被人钻了空子。”
纪尔岚微叹一声:“我也是这样想,可我想不到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苏谷道:“按照太太的症状,决不会是一下子就能要人命的东西,必定是慢性的。既然是慢性的,就一定不会是在府外的吃用出了差错。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咱们府里。”
纪尔岚的手指在桌上烦乱的敲动着,闷在胸口的郁气仍旧盘亘在那里不肯散去。苏谷劝道:“尔岚,太太她不懂你的苦心,是因为她许多事情都不知道,难免一时不能接受,你还是别心里去。”
纪尔岚与苏谷苏曳两兄妹一直以朋友论处,何况他们又是渡王母妃的外甥和外甥女,自然不会真的在纪府做一辈子的郎中。所以,纪尔岚一直让苏谷兄妹称呼她的名字,而不是像其他奴仆下人一样称她为二姑娘。“我不怪她,换做是我,恐怕会比她的反应更激烈。”
苏谷点头道:“嗯,我会细细查看太太平日吃用的东西,既是慢性的,必然是常接触的。”
纪尔岚见苏谷出去,顾自坐了一会,还是觉得心中难以安定,便吩咐道:“月息,你留在府中照看着我阿娘些,暮雨暮叶随我出去转转。”
几个丫头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利落听话的换了衣服小心应了。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各自为了生计而忙碌,纪尔岚漫无目的走着,看着形色百态的面孔,感到无限唏嘘。她何德何能,能被上天眷顾,回头走一遭。若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实在太不应该。
今日是秦氏误解了她,明日后日,或许还会有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难以理解,并加以阻挠反对。若她不能承受,又何以去改变前世的人生轨迹呢
纪尔岚出神间,转过街角听见一阵马蹄喧嚣之声,抬头一看,一辆华贵宽敞的马车已经到了近前,暮雨暮叶心神不宁的跟在她身后,这一下居然也没有反应过来。三人就这么正正当当的站在街道上,挡住了安国公府宋家的马车。
若不是车夫反应的快,打头的马匹几乎能贴到纪尔岚的脸上。他用力扯着缰绳,喝道:“你们不要命了”
周围忙乱退开的百姓,一见此景,立刻站住脚在旁看热闹,纪尔岚眉头微蹙不想理会,车里却传来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妇人声音:“什么事”
车夫立刻侧身隔着帘子禀告道:“回老夫人,是有人不留神挡了车驾。”
“把人赶走便是,还在此耽误什么”宋老夫人的心情极差。老安国公卧病于榻多年,近日身体愈发虚弱,眼见着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所以今日宋老夫人入宫觐见太后,商量世袭爵位之事。因最有指望的三儿子宋展死于非命,爵位也只能落在老大头上,无奈与惋惜等种种情绪令她心中难以开怀,所以语气也十分严厉不满。
纪尔岚见是宋老夫人的马车,眉头一皱便要退开,谁知那车夫听了宋老夫人的厉声呵斥,不敢怠慢,一鞭子往她们三人这里甩了过来,想要将她们赶到一边去。谁知慢了一步的暮雨正被鞭尾抽中,惊叫一声。衣袖被鞭子的力道撕裂,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纪尔岚心口本来就窝着火,一股火冲上头顶,从腰间抽出程潇潇硬塞给她的鞭子,猛地出手,将那车夫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怒道:“谁家的奴才居然如此不长眼,难不成这天下竟不是皇上的,而是你家的居然敢如此横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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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她当然知道这是宋家的马车,可那又怎么样她早已和宋家对上了,不仅是因为宋玉衡的敌意,也因为她与渡王合作的关系。
围观的人群顿时被惊住,指指点点个不停。
那车夫没想到眼前的小娘子手段居然如此伶俐,没防备摔到地上,痛的哎呦哎哟直叫,手臂上的伤痕不偏不倚正是暮雨受伤的地方。马车后面跟着的宋家护卫们,没想到须臾之间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立刻上前将纪尔岚三人围了起来,拔出刀剑指向她们,领头的人怒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跟惊动国公府的车驾不想活了”
纪尔岚怒极反笑,她一向擅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挤兑别人,吵架也不会莽撞去吵,定要吵出道理才行:“怎么,国公府就能一言不合随意伤人,要人性命是仗着太后娘娘的脸面,还是仗着未来皇后娘娘的脸面她们知道你们这些恶奴肆意给她们抹黑么将来若传出什么对两位贵人不好的话来,你们第一个被拉出去砍掉脑袋可还有命在这里耀武扬威”
众护卫被她说的面面相觑,虽然对方被帷帽遮住看不见面容,但见她衣饰不俗,言语又这般凌厉,不知是京中那位不好惹的人物,顿时都熄了声,不敢再造次。
周围倒是有不少百姓在窃窃私语,嘀咕道:“这是谁家小娘子,这般厉害不过,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将来皇后娘娘是要母仪天下的,若有这等小人在外作祟抹黑,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事,哪里说的清,那些大户人家仗着有钱有势,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做的少吗”
“你说的也是,前些日子刘府的那事儿,不是还活活烧死了李家那小姑娘前儿个我还见李老汉去城外祭拜呢,可怜哟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在他还有个儿子,不然都没人给养老啦”
“哎呦,还是别说了,免得惹了一身腥。这些个人,都不讲道理的”
马车中的宋老夫人听着纪尔岚连褒带贬的讽刺和周围的议论,终于听不下去,轻咳了一声。护卫们听见主子的动静,做出躬身听命的姿态,周围的人见状顿时安静下来,那车夫也不敢再打滚乱叫。
宋老夫人将车帘掀开一角,扫了一眼被长长的帷帽遮住的纪尔岚,对一旁的护卫们说道:“你们都退下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什么要命不要命的。这车夫随意伤人的确有错在先,回府后自去领家法”
宋老夫人身边的点墨立即会意,递了个精巧的荷包出去,对纪尔岚说道:“这位姑娘有礼了,这是陪给你们治伤的银子,请收下吧。”
暮叶扶着暮雨,暂时用帕子包住了她的伤口。两人闻言怯怯的低着头,不敢应声,这可是宋家的人四大阀门之首。她们这样的下人在对方面前,如同蝼蚁。说死便死,两缕青烟都剩不下。
纪尔岚看着那婢女手上拿着的荷包,笑了笑说:“这仇我已经当场报了,所以银子就不必了,多谢宋老夫人的好意,就此别过。”
说罢,错开那些护卫,带着暮雨和暮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点墨尴尬的收回手,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生傲慢无礼。”
宋老夫人合眼往身后的锦垫上一靠,轻哼道:“总之,是个不服我宋家的。”
知道她正为宋府的家业和前途而担忧烦心,点墨只默默为她揉捏双腿,不敢再搭腔。
这厢纪尔岚带着两个丫头进了百草堂,给暮雨重新上了药,包扎伤口。出来时,暮雨几番犹豫,还是低声说道:“姑娘怎么能随便冲撞宋老夫人呢奴婢不过受点轻伤,养养便好了,何必为奴婢惹了人家不高兴”
纪尔岚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一味示弱,别人也未必会放过你。”
暮雨轻叹一声:“上回兰贵人的事,扯上了宋家二姑娘,已经是得罪了的,老爷还因为这事烦心了不少时日,好在宋家也没找咱们什么麻烦。”
纪尔岚不置可否,她是看明白了,相比燕家的凌厉,宋家一贯是背地里捅刀子的作风,又怎么会在明面上跟她过不去,说不定此时正在暗地里憋着什么坏呢。她没再说这事,转而说道:“方才听见有人议论李家的事情,倒是我疏忽了,已经入了冬,你们着人备上些衣物被褥,给李潮生家里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