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尔岚深知太后的意思。此事若让筱霜等人来说明,难免参杂一些个人情绪,说不定乱说了什么话,会伤了皇上的脸面。让她来说,就是让她来掌握分寸。
“是。”纪尔岚躬身施礼,然后转身看了一眼徐夫人和筱霜,说道:“此事错综复杂,还要从兰贵人入宫之前说起。”
纪尔岚从袖中拿出一张药方,却并未展开,说道:“在查找凶手的过程中,臣女曾到蒋府询问,意外得知兰贵人与徐府公子曾经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然而,这门亲事因为徐公子突然发病而告终。这疑点,便是从徐公子的病上来的。”
“徐公子原本只是得了小小风寒,却在兰贵人随母亲探望之后,突然病重,继而痴傻,药石罔效。蒋府得知后,便欲退亲。没多久,兰贵人就入了宫。于是,徐夫人心下生疑,觉得兰贵人是为了攀附荣华,又不愿背负骂名,这才暗害徐公子,想要毁掉这门亲事。”
说到这里,纪尔岚似乎知道有人有话要说,所以顿了顿。
果然,郑氏咬牙道:“徐氏,你我两府相交多年,志儿重病,我们也很心痛,然而,这又如何能怪到我们头上。凭你一时怀疑,就要平白污了我们多年的交情吗”
徐夫人看她一眼,却只是说:“还是等纪姑娘说完,自有定论。”
蒋夫人郑氏的一拳如同轻飘飘落在棉花上,顿时哑了口。
纪尔岚看了二人一眼,继续说道:“当日,跟随在兰贵人身边的婢女是寒江与一个名唤莲心的丫头。莲心曾帮忙煎药,所以徐夫人留下药渣着人查看,却无发现。但徐夫人不甘心,上门找蒋府讨要说法。这才得知莲心投井已经死了。”
纪尔岚半个字都没有提皇上,一切都是以兰贵人的角度一一说明的。宋太后很满意她的很乖觉。又兴许,是因为此事能让皇上明白兰贵人与他心中的汀兰相差甚远,只是个贪图荣华而谋害未婚夫婿的女人。这一点无疑能极大的缓和她与皇上的母子感情,因而,宋太后十分配合的轻嗤一声:“倒是巧的很。”
“的确很巧。然而徐夫人虽更加疑心,却苦于没有证据。又挂心徐公子的病症,此事便搁置下来。”纪尔岚见筱霜眼中满是泪水,不由轻叹一声,展开手中的纸张:“徐公子的病症一直没有好转,直到有一天,徐夫人收到一封信和一张药方。”
因为方才纪尔岚已经拿着那封信作为证据给众人看过,所以谢堂前见到药方立刻想到此中关节,发问道:“这药方难不成就是筱霜送去的”
“正是,筱霜毕竟在兰贵人身边许久,知道莲心的嫂嫂略懂药理,便明察暗访,终于查明了徐公子痴傻的原因。”
纪尔岚看向筱霜,说道:“筱霜,我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筱霜含泪摇头,神色间无比哀戚:“你说的没错,我与徐夫人一样,疑心是蒋云为了进宫而谋害了徐公子。于是,我连哄带吓,从莲心的嫂嫂口中套出了实情。原来,莲心自己不懂药理,全都是问了她这个长嫂讨的主意我便威胁她,若不说出徐公子是被什么东西害的,便要将此事宣告于人前。于是,她告诉我,是莲心在徐公子的药中,加了少许钩吻”
“因为蒋云早就察觉了我对徐公子的心思,怕我坏事,所以在当天找了理由将我留在府中,带了莲心过去。莲心趁着徐公子的婢女不备,将事先准备好的钩吻放进了药中。然而天不遂人愿,徐公子当时止不住咳嗽,意外打翻药碗,因此,那药只喝了一小口,还大部分都随着咳嗽吐了出来。”
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钩吻,感叹道道:“钩吻剧毒,这徐公子还真是命大,可他缘何变得痴傻了”
纪尔岚解释道:“莲心深知钩吻毒性极大,又怕人发现,就只放了很少的量,但也是足以致命的,可谁能想到会有意外呢。他的确命大,可惜即便只沾了极少量钩吻花汁,却还是伤了心脉,四肢无力,言语不清,如同稚儿。因此,众人都以为他是风寒高热烧坏了脑子,其实正是钩吻少量毒性残留所致。”
太后看了沉默不语的皇上一眼,问道:“这么说,的确是兰贵人指使莲心在徐公子的药里动了手脚可徐夫人曾找人眼看药方,为何没有查出问题所在”
徐夫人曾到蒋府去讨说法,所以两家的渊源和徐
公子变傻的事情,许多人都听闻一二。因此她拿着药渣找郎中询问,人家也不敢多言,只怕惹祸上身,粗略看过便敷衍着说没有问题。
纪尔岚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去仔细阐述这其中的原由,只是命人呈上药渣,说道:“这药大略一看的确没什么问题,只有极具经验之人细细分辨之下,才能发现里面大有文章。”
“郎中给徐公子开的药方中,有一味忍冬。忍冬花性甘寒,清热解毒,各类风寒的方子中,几乎都有一味忍冬。而钩吻花,根浅黄色,有甜味。全株都有毒,特别是嫩芽、嫩叶。中毒者四肢无力、语言含糊、视线模糊,与忍冬外形十分相似。两者在新鲜的时候尚能分辨一二,但晒干之后是十分难认清的。”
太后立即吩咐人去叫了一名太医过来,验看药渣,证明了纪尔岚所言非虚。
纪尔岚便命差役将莲心的嫂嫂刘氏带了上来。刘氏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被差役叉到堂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有嘴巴一直低声絮叨着饶命。
谢堂前见人证物证俱在,终于有了底气,立刻喝问刘氏道:“皇上与太后娘娘在此,你还不将你所作所为一一道明”
刘氏在上堂之前早就被告知,若她交代实情,兴许还能保住家人的性命。她不敢隐瞒,哆哆嗦嗦的说道:“民妇有罪是民妇收了小姑子的银子,告知她用钩吻代替忍冬的法子民妇是一时鬼迷心窍,家人一概不知求皇上饶恕他们的性命”
“哼,你若当真如此在意你家人的性命,就不该做下此等害人之事”皇上心中一直憋闷着怒气,此时见了罪魁祸首还哪里会有好脸色。“若不是你又哪里会有这么一场风波”
刘氏吓得说不出话来,众人连忙起身下拜请皇上息怒,纷纷苦言相劝,所言无非是替皇上开脱,说兰贵人必定是受了莲心的挑拨,才一时糊涂坐下错事连累的皇上的名声。
皇上面色稍霁,便问筱霜:“你就是因此对兰贵人起了杀心”
筱霜斜歪在地上,一手撑住自己,一手揪住自己的心口:“没有,奴婢与徐夫人一样,一心牵挂在徐公子的病情上,得知他是给钩吻所害,四处求医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而蒋云却迫不及待的入宫了”
她的目光中满是愤恨,说道:“奴婢从小在蒋云身边服侍,也知道自己将来会作为陪嫁丫头嫁到徐府。徐公子一表人才,我早已芳心暗许,即便做妾,哪怕是通房丫头我也心甘情愿。谁知,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一切的期许都毁了。”
筱霜将那张药方死死攥在手中,那是她与徐公子之间唯一的牵连。她轻轻牵动嘴角,却最终没能笑得出来,她说:“天无绝人之路。我随蒋云入宫之后,偶然在太医院得知此法。便千方百计命人给徐夫人送了信和药方日夜期盼着能有他病愈的消息传来”
纪尔岚看着她,遗憾道:“就在这半年来,你终于听闻徐公子渐渐好起来的消息,所以,你去求兰贵人准许你二十五岁时出宫。”
如同被万根钢针同时刺中身体剧痛难忍,筱霜的声音颤抖不止:“是,我要出宫即便到时徐公子已经娶妻生子,我也要追随他一生。毕竟,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徐夫人,也不会拦着我陪在他身边然而,好不容易病愈的徐公子,却突然出了意外,殒命身亡了”
众人都为筱霜的痴情而叹息,徐夫人也不禁落下泪来,连忙用帕子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哭泣。
纪尔岚听筱霜死死的咬住意外两个字,叹息一声,问道:“你怀疑是兰贵人下手杀了他对吗”
筱霜咬牙道:“不是她,还能有谁她已经害了徐公子一次,得知他好了,自然不能安心徐公子虽然长时间躺卧于床榻之上,身体不如常人健朗。可即便如此,从马上摔下,最多只是重伤,何以就摔死了呢所以,我暗中筹划了许久,才终于得以顺利将她杀了给徐公子报仇如果不是你兴许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我所为终有一日,我会出宫,到时,我就守着他的坟冢过一辈子”
纪尔岚缓缓摇头,声音也放的轻缓:“如果我告诉你,徐公子的死并不是兰贵人所为,你会后悔你所做的一切吗”
筱霜猛地抬头:“不,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