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终于可以脱去夹袄,换上较为轻薄的春衫,纪尔岚穿着新制的衣裙,笑眯眯的照镜打量自己,暮叶在一旁夸赞道:“奴婢进府还不到一个月,感觉小姐似乎就长高了不少,脸色也越来越好了。”
暮雨笑道:“姑娘的眼睛最好看。”
纪尔岚笑道:“你们何时学会溜须拍马了,本小姐要听逆耳忠言。”
暮冬匆匆从外边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道:“逆耳的,现在就有一件。”
众人都愣了一下,暮叶问:“怎么了?”
“当初明明是几位小姐一同选的料子和样式,可衣裙到了大小姐手中,大小姐却嚷着不好,不是她当初选的样子。下人便往太太那儿回禀,老爷刚用过早膳还没出门,听了此事就发了脾气,说太太不精心,苛待庶女。小姐赶紧去看看吧。”
纪尔岚冷哼一声:“这个纪天姀,三天不收拾,骨头就痒!”
纪成霖对秦氏的不满是从根本上的,并不会因为纪尔岚的上进和风光就改变。此时的相安无事,只是因为纪成霖刚刚入京,还没有时间来琢磨秦氏的事,等他万事安顿好,恐怕就不仅仅是没事找茬训斥了事了。
正院就在空山小筑和兰若阁中间,纪尔岚步子又快,不过片刻功夫便进了秦氏屋里。纪昀纪融居然也在,狠狠瞪着纪天姀恨不得上去将她一脚踹飞的模样。
而纪天姀正哭着紧拽纪成霖的衣袖:“女儿到底是孤身一人了,如今连一件衣裙也不能如意,阿爹不如送女儿回阳城去,也免得如破落户一般无人疼爱。”
纪尔岚迈进门槛,十六幅的湖蓝裙摆在她动作间如流水波动,美轮美奂,正映在纪天姀回转过来的眸中,她一时间妒心大盛,死死拽了纪成霖的衣袖一把:“阿爹,天姀也是您的女儿,女儿在您心里当真比不上二妹妹吗?你就忍心让女儿穿着这样的衣裙出门丢脸,让别人看不起吗?”
纪尔岚嗤笑一声,冷沉的声线不高不低,正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大姐姐骨子里还装着姨娘的脾性,到底不合适。不如当真送回阳城去养养性子再回来如何?”她丝毫没给纪天姀留余地,因为纪天姀也没给身为嫡母的秦氏留余地。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纪天姀脸色铁青,委屈道:“阿爹,你看看,二妹妹说的什么话!”
纪尔岚目光直直的对上纪成霖看过来的目光,说道:“父亲,不过是几件衣服,大姐姐就要大发脾气,说嫡母的不是,规矩在哪?孝道在哪?难道您还要纵着大姐姐养成个不仁不孝泼妇不成?”
前世她在燕家那种吃人的地方做儿媳都挺过来了,怎么会把一个小小的纪天姀放在眼里,一个庶字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纪成霖一怔,重重咳了一声,道:“没那么严重……再说……”
“不严重?”纪尔岚一本正经,反问道纪成霖:“父亲忘了吗?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比从前了。这里哪怕是商户人家的女儿,也是规矩知礼的,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大姐姐胡作非为,无理取闹,父亲不仅不罚,还要说母亲的不是,就是父亲治家不严,就是父亲的纵容!将来若大姐姐在别人府上捅了篓子,父亲可别来怪母亲!”
纪成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纪尔岚却没有说软话的意思。
纪天姀见机说道:“二妹妹这话也太不讲道理了。我何曾无理取闹,同样是爹的女儿,你看看你的衣裙,再看看我的?”
纪尔岚往纪天姀扔在地上的衣裙上扫了一眼,嗤笑道:“大姐姐这衣裙的样式,是阳城最流行吧?”
见纪天姀脸色微微涨红,纪尔岚又说道:“大姐姐的眼光到底还是停留在阳城的地界,怎么,见了我和三妹妹的衣裙更好,就后悔了,所以就到父亲面前撒泼?是谁给你的胆子把错推给母亲?!”
纪天姀顿时哑了。纪尔岚说的没错,她的确给制衣师傅说了阳城最流行的样式,可谁能想到这种样式在京城早就过气了!她顿时觉得羞臊难当,这叫她怎么穿出去,那不是丢人吗?于是,她便想了这个主意,正好接机害一把秦氏。没想到纪尔岚一眼就看穿了!“你胡说!我没有!”
“哼,你没有?那为什么三妹妹的衣裙与我是一样的款式?为什么母亲就独独苛待你?”
纪天姀立刻瞪向角落里站着的纪如珺,纪如珺瘪了瘪嘴,小声说道:“我……我只是对制衣师傅说,京城流行什么样的,就做什
么样的……”
“呵……大姐姐听见了吧。”纪尔岚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在纪成霖面前摆明自己的态度,说道:“父亲,大姐姐这般做派,绝不容姑息,免得将来在外人面前不知好歹,惹是生非。”
“我……”纪天姀哽咽一声,委屈的看向纪成霖,一副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纪成霖却已经不耐烦断这样的家务事:“好了好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哪有时间管这些琐碎事情。”他看着秦氏道:“内宅的事,你多上上心,不要一天到晚总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纪天姀眼巴巴的看着纪成霖一甩袖子走了,这回她是真委屈了。
纪尔岚看着她那副不甘心的模样,冷嘲道:“母亲不如就罚大姐姐抄孝经百遍。”
秦氏皱着眉,显然也对今日的事情十分厌恶。但她软怯和善惯了,显然还不太适应惩罚别人。
纪天姀眼睛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反驳道:“阿爹没说要罚我!”
“母亲身为嫡母,身为当家夫人,庶女犯了错,难道罚不得?”纪尔岚几乎觉得纪天姀是只猪!她上辈子竟然被这样的人给欺负了?
“纪尔岚,你少作威作福!你……”
“住口!”秦氏终于出声,她能容忍其它,却不能容忍有人欺辱她的孩子。“天姀,你既然犯了错,就该认罚,我身为嫡母,自当管教于你,若此时放任下去,将来你到了夫家,才要更恨我了。你现在回去,将孝经抄上百遍,什么时候抄好了,什么时候再出院子。”
纪天姀咬咬牙,使劲拽了一把纪如珺,拖着她一起回兰若阁去了。
秦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纪尔岚劝道:“阿娘,该立的规矩就要立起来,您也看见了,不管您对别人和善也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只要是后宅出了事情,父亲就会认为是母亲没做好。今日纪天姀不过耍了个卑劣的手段,就让父亲暴跳如雷指责您,往后若真有了处心积虑的谋算,父亲会怎么对您?”
秦氏的眼圈有些泛红,她对纪成霖的态度自然是伤心的。纪昀道:“是啊,妹妹说的没错,若是阿娘老是纵着她们,早晚得出事。”
纪融上前抹抹秦氏的眼睛,说道:“阿娘不哭,父亲欺负阿娘,阿娘不要理他。”
“好孩子,阿娘知道了。”秦氏看看他们,万分欣慰,她虽性子软弱,却不愚钝:“不必担心阿娘,阿娘没那么糊涂。倒是你们三个,改日就要到书院去,该准备的东西阿娘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若是少什么,再来与阿娘说。”
三人答应着,从秦氏房里出来,纪昀心头的气还是难平,脸色十分不好,纪尔岚对他说道:“大哥不必太过担忧,阿娘性子虽软,却不是钻死理的人,不然,这么多年的委屈,早就活不下去了。”
纪昀道:“我生怕阿娘一心认定了父亲,处处为他着想,最后却……”他说不下去了,他们的父亲,终究是只白眼狼。如果有一天,纪成霖当真做了谋害秦氏的事情,就算是亲生父亲,他也绝不会容忍!
纪尔岚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难道大哥也觉得……”父亲会对阿娘不利?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纪昀却能够领会,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会意,都不再说话。
纪尔岚回到空山小筑,暮冬道:“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出府?”
纪尔岚点点头,同暮叶暮雨一起穿了男装出门往德胜坊去。
德胜坊商铺居多,大部分是茶楼饭馆,客栈当铺,百草堂在中间的一条街道上,门口有一株老榆树,十分好辨认。
纪尔岚上了对面茶馆的二楼,便喝茶边看着对面百草堂。
她已经在来之前打听了苏郎中的坐诊时辰,知道他午时会休息一个时辰,离开药堂。
苏曳和苏谷,是她的故人。准确的说,是前世的故人。在她蹉跎落魄,受尽刘菱磋磨的那五年里,这两人是她灰暗的人生中少有的几束光亮,是她可以信任,并且同甘共苦的朋友。所以,她早就想好了要找到她们。
这对兄妹,无父母亲人,只靠着微薄的诊金活命,却又善良的要命,日子可想而知过的十分艰难。纪尔岚想找到二人,一来是想帮助她们。二来,两人都是医者,可以帮她照看着府里,不至于被某条白眼狼钻了空子,找机会害了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