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朗今天唯一幸运的是回到家时家里没人,爸妈出国,哥哥出差,而打扫的陈姨也走了。
他急匆匆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弄脏的运动服脱下,见上面又是泥水又是不知道谁的血,一脸厌弃地直接把衣服塞进垃圾桶,裸着身体进入浴室。
一直到微烫的热水从头顶洒下,陆朗才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嘶……”刚才被踹了一脚,现在他终于知道疼了,龇牙咧嘴地扶着腰,疼得不行还跳了几下。不只是腰,混战中他的脸上也中了一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青了。
他双手撑在墙上,静静让热水淋遍全身。
许久后,他关掉热水走出淋浴间,在洗手台前的镜墙上照了照。
妈的,果然淤青了。
陆朗出了浴室,也不顾头发仍是湿的,向后一倒便埋进他那张大床里。
床上的棉被蓬松柔软,他蹭了两下,不知为何想起了苑晓阳。
苑晓阳是自然卷,当陆朗低头看着他时,能看到他那头蓬蓬软软的卷发。陆朗的手指动了下,有点想戳进去试试看手感……不对!陆朗猛地握起拳头。
他和那种好学生向来八字不合,他能想像那个好学生回到家后哭哭啼啼地和父母哭诉今晚的事,被哄了好一阵子确保父母接送自己上下学后才好些。
光是想到那画面陆朗就不舒服,一点也不想和那种人有关连。
今天他和那群杀马特打架也是因为他们弄脏了他的衣服,就算苑晓阳不在那也是照打一顿。那个好学生竟然以为他是想出手相救,未免太不知好歹。
烦人。
城市的另一头。
苑晓阳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半了,他推开那扇咿咿呀呀响的铁门,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人在家。
他打开灯,头顶那管短小的灯管闪了几下后终于要亮不亮地亮起,照出那十平米不到的客厅兼厨房。
空间很小,但很整洁。
苑晓阳不做停留直接进入浴室,换下沾了不少痕迹的制服,手脚俐落地在狭窄的浴室里洗起衣服。
浴室里的镜子缺了一角,但仍擦得明亮,清楚地反映出苑晓阳认真的神情。他洗好衣服用力挤干,甩平后踮起脚尖挂到铁窗外的晒衣竿上,又缩回来拿起脸盆接水准备洗澡。
十一点半,洗好澡的苑晓阳已经坐在他小小的屋里,正仔细地黏贴他被踩坏的暑假作业。
他的书桌很窄,上头整齐地排列着课本,还有一盏老旧的小桌灯。苑晓阳在那张桌子上黏好作业,又靠在桌灯边低头写起作业,完全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这回事。
然而写了几题,他却难得地走神了。
他看着笔尖,想起刚才陆朗的样子,不禁流露出钦佩的目光,心想那人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同学。
开学后他一定要和陆朗当好朋友,当然,他也要报答陆朗的恩情。
第二天下午是苑晓阳家教的日子,由于从家里步行到家教地点所在的那家咖啡厅需要一段时间,因此苑晓阳吃完午饭便背着书包出门了。
另一头,陆朗一脸无聊地坐在汽车后座,手里拿着他前两个月刚淘汰掉的旧手机正在打字。
屏幕上跳出许多信息,陆朗看到最新的信息后朝司机道:“陈叔,我在前面下。”
“小朗和同学出去玩呀?”陈叔从后照镜看着陆朗淤青的脸颊,既是担心,又是不敢多说什么,“千万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陆朗随意应了声。
A市有座湖,湖边景色好,开了不少咖啡厅,是情侣们约会的热门地点。
除了湖景,湖上还有小船可划,不只适合情侣,一般朋友也能来这里划船玩,因此每到假日总是聚集了一堆年轻人。
苑晓阳要去的咖啡厅在湖边那条路的转角处,大热天里走了这么久,已经发汗的苑晓阳不禁放慢速度。他抬手看表,见还有段时间,而咖啡厅转个弯便到了,索性站在路边喘口气,一边拿起手帕擦汗。
擦着擦着,他突然听到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音乐。那洗脑的旋律正被音响轰隆隆地大声公放着,还夹杂着一阵烟味,苑晓阳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那音乐在哪里听过,却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
“昨天苍凉的牙齿被打掉了一颗,都破相了。”
“谁敢打残血家族的人?”
“一个小孬种,还有一个突然杀出来的疯子。”
苑晓阳看到转角处稍稍露出一角的摩托,立刻想起这个声音正是昨晚那群人中最开始拉他书包的那个人,另一个声音没听过,应该是同一群体的人。
他顿时连气都不敢喘了,只想赶紧绕条路走。然而还不待他绕路,便听那两个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他立刻转身往回走。
“这事全家族的人都知道了,族长还在群里下了通缉令。”
“你说他们长什么样子?我记着,下次要是让我遇到,非让他们瞧瞧残血家族第一杀手的厉害。”
“有一高一矮,那个矮的就是一个学生……”
苑晓阳紧张得四肢僵硬,同手同脚地缓缓、缓缓、又缓缓地挪到一旁,假装看路边的人流广告。
两个杀马特从他身后经过,没人发现他。苑晓阳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突然一个杀马特停下来,转头看向苑晓阳面前的人流广告。
“干什么呢?”
“我看下。”
苑晓阳心里一下咯噔,一头Q软的卷发都吓直了。那两个杀马特走到广告前,就挨着他站,他的腿甚至还被其中一人挂在腰上的链子给碰着了。
“人流?谁有了?你?”
“我就看看。”
“没有你看什么,和你说正经事呢!刚才说到哪了?说到那个学生,那个学生是个矮子,很土,背着个书包,就像他这样。”杀马特随手一指旁边的苑晓阳。
苑晓阳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又一转身背对他们朝咖啡厅的方向走去。
那人没有发现苑晓阳正是自己说的那人,又开始描述陆朗的长相。苑晓阳稍稍松口气,却也不敢大意,加快脚步打算赶紧进入咖啡厅里避开他们。
突然又是一段强而有力的音乐,其中一个杀马特的手机响了,他接起:“你到了?我和公爵在旁边,你转个弯。哎,我看到你了!”
“我也看到你了!”
又一个杀马特从转角出现,正好和苑晓阳来了个面对面,两人四目相交。
杀马特:“……”
苑晓阳:“!!!”
应该没认出来吧……苑晓阳有一刹那如此想着。
“就是他!”杀马特朝苑晓阳一指。
苑晓阳拔腿狂奔。
另一头,陆朗拿着十分钟前刚买的手机,一手插在兜里,悠哉地走在湖堤边,等着待会和朋友们一起划船。
今天的陆朗依旧穿着一套运动服,脸上带着点伤,看起来英俊而叛逆,光是站在那便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
今天天气好,虽是盛暑却也不闷热,湖边微风徐徐,吹得陆朗心情不错,向来冷漠的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他倚在栏杆上,一派悠闲地等着朋友来。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响,陆朗抬头看,只见一群人正追在一个人后头。
“别跑!”
“就是那家伙!干死他!”
陆朗注意到那群追在后面又喊又叫的人是昨晚那群杀马特,而前面领跑的正是那个好学生。好学生跑得脸都红了,眼看快被追上了,只差一些。
陆朗看了一眼后又低头玩手机,完全没兴致淌浑水。
但才刚低下头,就听到“砰”的一声落水声,接着是周围群众的惊呼。陆朗再次抬头时那个好学生已经不见了,杀马特们一脸错愕地站在湖堤边不知所措。
转头一看湖面,好学生正在水里扑腾。
陆朗迟疑片刻,随后想着,掉水里就掉水里吧,那家伙总该会游泳吧?
然而再一看,那人还在原位,并没有朝岸上游。
真正的溺水和电视上演的不是一回事,剧里主角能在水中呼救,可真正的溺水者连气都吸不上来了,更别说发出声音去喊。而且多的是岸上的人看不出水里的人溺水,还以为他一会就能上岸,因此没人下水救他。
其实这些陆朗都不明白,可那一瞬间他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心想,今天天气这么好,就当作日行一善吧。
陆朗没有再犹豫,手上东西一扔,边朝落水处跑去边脱下运动外套,最后是一个俐落的入水姿势。
此时此刻苑晓阳的意识异常清醒,他能感觉到自己快死了。
上一口呼吸到的空气不知道在多久以前,他的力气正一点一滴地消逝在水中。头顶上八月的太阳正炽热,然而包围他的却是冰冷的湖水,就连身体里也被灌满了刺骨的冷。
眼前逐渐黑去,他再也无力挣扎。
他的脑海中没有出现任何回忆,没有回忆自己如何被一路追赶,如何从没有栏杆的那段湖堤中落入湖中;也没有回忆起自己的妈妈、舅舅,他甚至没有一点绝望。
他只是有点难过,心里想着,果然自己的一生注定如此,不被祝福地来,不被祝福地死。
如果能,他不想死在这种冰冷的地方,他想在晴朗的阳光下死去。
苑晓阳沉入湖中,从脖子,到下巴,到嘴,到鼻,到眼睛,到额,到头……
到他还兀自举着的手,再到手肘、手臂、手腕、手掌、手指……
一支炽热有力的手握住苑晓阳的手,硬是将他拉了起来。
拉起的同时,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