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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妃眉宇间带着些许倦意,笑容都带着懒散,并没说话,而是抬手让她过去。
顾绮爱没动,小丫头已经搬了矮凳放到老王妃膝旁,又端了茶水来,双手递上去笑道:
“知道顾大人不惯在外面吃喝,这茶杯是新的,茶是明前的龙井,只当润喉吧。”
顾绮不接,她就端着,笃定她会先示弱似的。
最后果然还是顾绮叹了声,抬手接了。
小丫头这方蹲身礼过,退了下去,将这院子彻底留给了她二人。
到底今天自己欠了人情,顾绮还是敛了不自觉的漠然,走过去坐在矮凳上,喝了半杯茶。
“果然是好茶。”她道。
场面看起来,一老一少,仿佛很亲。
老王妃自己拿个团扇,慢慢悠悠地摇着,目光只在顾绮身上打量。
“受伤了?”
“擦破了些皮,无碍的。”
“上官家那丫头,平安了?”
“平安,只身边的丫头被杀了。”顾绮说这话的时候,难得没有因为内容而有情绪上的波澜。
老王妃虽然与她接触不多,却知道她悲天悯人的性子,听见这话后便:“怀疑是她要害人?那该救下人来,审问一番,”
“来不及了。”顾绮无奈道,“那丫头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便是活着,只怕也问不出许多。”
老王妃摇着扇子,半晌才似感慨道:“原来顾大人也会哭呢。”
顾绮莞尔,没有应声,只垂首,默默品着剩下的半碗茶。
老王妃手有些累,便将扇子丢在小几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躺椅的扶手上打着节奏,仰面看着如墨苍穹,数着点点星光,早就老得已经能藏住所有情绪与故事的眼睛,多了点别人看不懂的感伤。
“那件事情,他告诉我了,你心中,恨他无情吧。”
肯定的语气,淡淡的,缓缓的。
顾绮的手顿住,放下茶碗道:“站在老王爷的立场上,做得不算错,王妃也自犯不上为此挂心。”
老王妃听见这话,目光移向她。
“我说他无情,可没说他错了。”
顾绮知道按这对夫妻的经历,性格必定也十分投契,并不意外这话,一笑而过。
“顾大人,我与他行至今天,见过太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情,为了这点儿表面上的平安,我们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何况别人家的孩子呢?”老王妃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闲话家常般。
“年轻些的时候,每到没月亮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儿子死前的表情,听他反复问我为什么。倒是如今老了,他却不肯再入我梦来,不肯再问我,连我,都快忘了她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顾绮看向她。
满面皱纹之下的笑脸,带着狡诈、带着看透世事,还带着些许慈祥的老人。
只是身在其位,哪儿有真正的慈祥呢?
“死我的儿子,能换京城一时安稳;对上官仲所行视而不见,能得南疆一时的平安,我们一直是这样衡量得失,从不会在意对错。不过这些年里,我只有一次怀疑过,我们是不是错了些什么。”
顾绮默默听着她说话,还是不肯应声。
她不知道她的心思,懒得想她思想的变化,不赞同他们夫妻的行为,却又不想多辩些什么。
因为彼此立场不同,说再多,也辩不出个所以然。
老王妃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笑意更深,自己回答了自己的话。
“当年太祖的时候,就说我们谢家人都是牛心左性,认定了什么,踩着良心,翻过尸山血海,也要将想要的捏在手里。想来这话不错,只是当两年前,我看见虹儿跪在大殿之外求陛下的时候,忽然觉得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良心,竟然都长在那孩子身上了。”
“他没要到他想要的,却没做那些会招来不太平的事情,只默默地将这些藏在心里,慢慢地找着真相。看多了不择手段,针锋相对,忽得发现有他这样行事的,也不错。”
“所以顾大人,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必承我的情。但若你要恨,也别恨那孩子就是了。至于我那傻儿子装疯卖傻的,你也不必十分放在心上。”
大约是话说得太多了,老王妃更觉得困倦了,沉默了片刻后,忽得又笑说:“我今夜,就是想和人说说话,聒噪你了。”
夏夜,流萤飞舞,微风轻拂,顾绮觉得有点儿冷,却又不是难以忍受。
她抱着肩膀,坐姿有了些许放松。
“老王妃放心,他与你们本就不一样。至于昌敬王今天的话,小瞧他,也小瞧我了。况且既然是装疯卖傻,我又何必放在心上?无趣得很。”
老王妃不想她会这么说,不觉笑出了声,点头道:
“倒是两个傻子,我那傻儿子,今儿有句话,倒是说对了。”
顾绮没去想究竟哪句话说对了,笑着起身道:“不管是谁的人情吧,老王妃今日终归是帮了我,更深露重,我畏冷,就先回去了。老王妃也请早些休息吧。”
老王妃没再言语,而是躺在摇椅上,轻轻晃着。
顾绮转身走至院门外,忽又半转身子,仰头对屋顶上趴着偷听的老王爷道:“对了,老王爷,有个事情,还要托你帮个忙。”
老王爷差点儿从屋顶上滑下来,怪道:“你怎么知道老道在这儿?——还有,叫我道爷!”
“你又不是真的出脱了红尘之人,就别装方外之士了。”顾绮说得很不客气,“帮我打听一下,淮扬侯最近在京中,都和谁接触过?”
老王爷跳下屋顶,皱眉道:“和你家平丫头接触过……你问他做什么?”
“就因为他太看重我家平儿了,所以瞧着不开心了。”顾绮说着,人已经打开了院门。
“……”老王爷好玄没气喷出来,“你倒是会指使人。”
“这是你欠……”顾绮理所当然地点了点眼下的朱砂痣,“她的。老王爷不是讨厌不太平吗?所以,盯紧他吧。”
说罢,在老王爷纠结生气的瞩目之下,愉快地仰着头走了。
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谢芊与蓬莱乡身上,延平王与淮阴侯的事情还是交给老王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