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最近总是容易多愁善感,问过太医,据太医说,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所以对于突然而来的这点对墨琚的同情,容安归咎于怀孕的缘故。
同情之心有些泛滥的她,不免就婉言宽慰墨琚:“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这王座上扎都扎不上来,你这倒还抱怨上了,你让那些人上哪里说理去?”
墨琚瞧着她,嘴角就翘起来:“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容安撇开脸,“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墨琚将她的脸扳回来,很正色地望住她,深潭般的眸子里亦盛满认真,道:“容安,你想杀我报仇也好,想灭了墨国报仇也好,我都依你,只要能化解你心里的怨恨。可我不希望你为了报仇把自己都弄丢了,也不希望你因为报仇,让自己活得更纠结。你懂吗?”
容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墨琚这番陈情表得她有些不适应,却又一时想不起什么话来怼他,只能冷笑:“我倒是不想纠结。可现实能允许吗?就跟你墨大王上在命运的泥潭里挣扎一样,我也是在仇恨的泥潭里挣扎,估计得不死不休。”
“太医说你现在应该保持心情放松。容安,报仇的事容后再说,先过了这一关,好不好?”
身为墨国的王,墨琚治国有方御下亦有方,到了容安这里却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连劝慰她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罢,我也不跟你置气。早晚你是要死在我手上的。我也不差这几天。”
容安认怂:煮夹竹桃给墨琚吃
回到揽微殿,宦侍摆上午膳。容安因在宴会上只顾着东打听西打听来的,并未吃什么东西,看见饭菜便觉得饿了,又陪墨琚吃了一回。
墨琚最喜闻乐见的事便是她能吃能睡能玩好,见她这般,很欣慰,连带也跟着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是例行卧床休息。她自落水之后,虽经太医细心调理身体恢复了大半,然终究是弱,受不得劳累。
墨琚怕她性子太过活泼,躺不住,每日里午后都将公务搬到揽微殿来,为的是方便监督她。
没见过被追杀的人还反过来照顾杀人者的。他墨灵公真奇葩也。
容安躺在床榻上,脑子里将今日见闻又过了一遍,一个一个片段,像是一块块破碎的布头,已经碎成渣,任凭她是世上绝佳的裁缝,也没办法拼接出一件像样的衣裳来。
墨琚忙一阵,就瞥她一眼,同她闲话几句。搅扰得她思路愈发不清晰。
她忍不住发火:“你不要打扰我想事情好不好?”
两人隔了两三丈的距离,墨琚隔空望着她,道出心中疑惑:“你想知道什么呢?那些过去的事情,于你来说还有什么重要?我又不是不承认自己犯下的错。难道你不是应该想尽办法复仇吗?干嘛把心思用在不相干的事情上?”
他说的其实在理。可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我只是想知道,以前那个丑姑娘都干了些什么,到底和什么人造出了个孩子。你说,我总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吧?”
她成功踩到了墨琚底线。
墨琚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这孩子生出来管我叫爹,日后王位由他来继承,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容安亦一字一句道:“最好的安排是,我亲手倾覆你的墨国,然后将王位送到我孩子手上。”
墨琚望着她沉默了很久,足足有盏茶时间,才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便不能由着你想杀就杀想抢就抢了。你要想替你的孩子从我手上抢家业,得够本事。”
容安讥讽冷笑道:“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来了!说什么心甘情愿任我施为,全是你的缓兵之计吧?先稳住了我,然后任你施为才是!你这个无耻的阴谋家!”
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因为他复仇计划不得不无限期延迟。可再不是时候她也不能抛弃他。容安不得不再次感叹,天意这玩意儿真是令人意外到丧心病狂。
墨琚怒极反笑:“所以呢,不要再做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赶紧想一想,要怎样才能打倒我这个阴谋家吧。”
似乎有哪里不对。容安疑心自己是不是入了他的全套了。
又踩了一下他底线:“我听说之前我跟褚移逃跑来的,你说这孩子有没有可能是褚移的?”
墨琚气狠了,咬牙道:“说不准呢!”
容安又道:“也有可能是扶辛的吧。”
看着墨琚的脸色由白转灰白,由灰白转绿,一瞬变了好几种颜色,容安的眉轻轻一挑:“所以,你看,我还是有必要查清楚这孩子的来历的,是不是?”
墨琚怔愣了好半天。终于将目光移到文书上,专心一致批阅文书,再不肯看容安一眼。
容安无聊地躺了一个对时,他也没有看她一眼。他竟是真的生气了。
容安无聊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厢忽又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已经让褚移去寻找衡五子。你不必费心去打听那些过往了,等衡五子来了,给你瞧好了病,你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墨琚的情绪失落到了极点。说话都是极度压抑的。
“没什么用。衡五子说,我这个病,只能听天由命了。也许能好,也许再也好不了了。”
不晓得是不是被墨琚感染了,她的情绪亦低落起来。
“你已经找过他了?”墨琚微微惊讶,眉心蹙起,良久,道:“也是,若是没有见过他,你的容貌又怎能恢复呢。”
容安瞥他一眼,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见他。我受了伤,醒过来的时候,就是他和扶辛在我身边。我也没有求他给我恢复容貌,是他和扶辛趁我昏迷的时候就给我治好了。”
话里话外还带着那么点心虚。为什么会心虚,为什么要同他解释,容安心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误会。
“原来是这样。”
墨琚想着要不要将那天发生的事讲给她听,要不要告诉她,她心目中的救命恩人其实是要暗杀他们俩的人,没杀得了,才把人掳走了。
但她现在不信任自己。说出来只能让她更不信任他。想了一想,还是罢了。
“对了,跟你说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容安警惕地瞧着他,道:“什么事?如果是不利于我的事,你还是不要说了。”
墨琚道:“和你没什么关系。”顿了一顿,“其实,也不能说没有关系,这件事的起因还在于你。”
“在于我?我干了什么事?”
“在你失忆前,你曾经给褚移保过一次媒。”
容安惊讶地瞪大眼睛,“我还有这嗜好呢?保媒?啧啧啧。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墨琚挑着眉梢:“保媒的事么,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坏就坏在,后来你又亲手拆散了这门亲事。”
容安瞪大的眼珠子完全不能闭上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得是多么恶毒,才干出那等事情来?墨琚,你不要瞧我失忆就随便往我头上乱扣帽子。”
“帽子不是我扣的。”墨琚睨着她,“后来你被左鸣和李彦之章仝三人抓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破坏了章仝家女儿的婚事,章仝对你怀恨。”
容安手托腮,琢磨片刻,琢磨出一个替自己开脱圆场的借口来:“一定是这桩姻缘不合适,所以我才会拆散。既是不合适,又怎能任其错下去?”
墨琚深深看着她,“嗯。不怪你。”
容安脸红了红。自觉自己终究还是年纪小,脸皮儿不够厚,说点儿谎话就脸发烫。忙扯开话:“你说要问我意见的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难道那位章家小姐还没死心?”
墨琚激赏地赞她:“你说的不错。几个月前,章仝就曾经请旨,要我给他的这个女儿说亲,说的还是褚移。当时我同意了。可褚移没同意。”瞧着她的目光变得幽黯,“你拉着褚移私奔了。”
容安赞叹:“这倒是我的行事作风。”
“今天上午朝堂之上,章仝又提起了这事。”
容安幸灾乐祸:“一定是说你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不能说话不算话。”
“嗯。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墨琚愁眉不展,“褚移委实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章家的小姐与他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容安打断他的话:“门当户对不了了。”
墨琚疑惑:“嗯?”
容安道:“褚移欠下我黎国的血债,还没还呢。章家小姐要跟了他,岂不是跳进了火坑里?”
墨琚瞧着她半认真的脸,良久:“你的意思依旧是,退了这门婚?”
容安不上他的当:“我没意见。这件事和我又没有关系。”从前做了坏人只能怪那个丑容安脑子不好。现在若还做坏人,那就真的是傻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墨琚也只好作罢了。
容安无论在女人堆里还是在男人堆里,都算得上是个头脑好的,说话亦有分寸,在墨琚面前,却一向不留分寸。今日心里亦有些话,忍了半天,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