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将缺,两人在月色与烛光中相对而站,那无头人身材极高大,江迁月目测应有九尺三四分,红色的绸子在烛光下更添诡异的反光,他静默地站着,似乎并不打算说话,江迁月也没有轻举妄动,蜡烛偶尔爆花的声音反而成了唯一的夜色中唯一的声音。
江迁月虽然心知对方不可能是鬼,但如果对方是人,那么对方的轻功一定远超于他,虽然江湖上能人异士众多,但他家的琉璃功可以修炼阴阳两部的武学,只是这一点,便足以让傲世江湖了,他又自幼专修轻功,故而在这方面有着绝对的自信,他自认江湖上除了江平以外,就算有轻功好过他的高手,也不可能好到他连脚步声都听不出来,莫非是登顶九层琉璃塔的高人,用的是前武林时代的武功么?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至少比对方是鬼更加可靠一些。
这份压抑并不能动摇江迁月的心性,但对方的轻功就像是一只猫在撩拨他的心弦,他的好奇和斗志每一刻都在增加,他把扇子插进腰间,身上虽然背着仵作办公用的小箱子,但此物就如长在他身上似的,并不如何影响他的动作,终于他身形一动,在地上蹬出“沓” 的一声,这一下虽然并不轻盈隐蔽,但却极快,还未及眨眼,江迁月便已到他的面前,那无头人也没料到江迁月如此之快,仓卒之际只来得及将身子向后倒去,他竟落下墙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找准时机才脚下一点便又飞身而去。
江迁月却瞧出他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也远远算不上顶尖高手,他之前没有脚步声一定是又弄了什么奇门诡计,既然心中知道对方的功夫底细,他心里也踏实了几分,果然精通奇门遁甲之人,武功都不会太高。
他身子并无停顿,单脚在矮墙上一滑,发出一声鞋底与土墙摩擦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刺耳,但却让他止住身形,接着脚尖一点身形飞掠而去,他又在墙壁或者房檐上不断蹬踏借力,速度更是越来越快。
那无头人虽然轻功不如他好,但显然他对自己这片奇门遁甲十分熟悉,只得借助地形辗转腾挪,对方见他追的紧,跑到一根蜡烛旁边,将身子往烛影中一转便消失不见了,江迁月随即追上去才发现,那地方原是一个岔口,只是被烛影遮住,看上去便像一段墙罢了,他将身子一扭,一条腿倒挂在身后的房檐上,如同一只蝎子挂住,身子一荡便荡进了小巷之中,又在地上轻轻一踏,双臂展开,便像是一只觅食的雄鹰,秋风抚过他的发丝,如同一位看不见的精灵,他飞的极低,只比巷子两边的墙高上几分,仿佛是融化在风中似的,这样的高度不必担心被远处的人发现,但却又能将周围几条巷子岔口尽收眼底。
无头人虽然灵巧的像只猴子,但他那些障眼法失去了作用,两人在轻功上的差距就显出来了,江迁月便如一只抓兔子的鹰,转瞬便到他的身后,而这时无头人却转身洒出一把石灰粉,江迁月心中早算到对方必有最后的绝手,他本以为会是什么暗器,却没想到对方像个市井无赖一般,他将身子高高翻两个跟斗,便也避过石灰粉,转而陡然而下,这回那人却避无可避,江迁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猛然一拽,就没想到入手极轻。
原来他手中只有一袭宽大的衣裳,而那人竟从衣服里钻出来跑了,江迁月远远看到那人,身量非但并不高大,反而还很矮小,真像个小猴子似的。
江迁月确实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钻进巷子里找不到了,不过,江迁月发现自己也到巷子的出口,他往前一走,果然已经上了熟悉的街道,不远处还能看到玉王府门口的灯笼,这一晚上经了如此一桩奇事,江迁月倒觉得比绮玉楼还要有趣。
“喂!”
他没走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头看去,一个人影正坐在巷子边缘的墙头上,两只手撑着墙,两条腿兀自晃悠着,脸上的两撇小胡子显得格外可笑,原来她就是绮玉楼里女扮男装的那人。
“我放你出了我的阵,你就这么走啦?也不知道谢谢我,真没礼貌。”
明明是江迁月不与他计较,反而让她说的仿佛是她故意放江迁月一马似的,江迁月仿佛离着老远便能看见她眼中算计的光芒,这一刻,他相信如果世上真有鬼怪,那眼前的一定是只猴精。
江迁月见她是个小姑娘,又不好与她为难,只好抽出腰间的扇子,颇为无奈的在掌心拍着,他觉得他真的惹上了一个麻烦。
“那你说要怎样谢你啊?” 江迁月问道。
“嘿嘿,我昨夜看到你进李府了,我看这宅子这么大,好吃的一定不少,你若是带我进去吃个十顿八顿的,小爷我就不跟你计较啦!”
“还小爷,你当我真看不出你女扮男装?我若是抓你进玉王府,让你吃上十顿八顿的板子又当如何?”
江迁月说着假意往前一动,那小姑娘立即吓得往后一缩,连忙道:“诶诶诶,你既然都看出我是女儿身了,那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跟我这小女子动手嘛?”
她改口倒是快,刚才还一口一个小爷的,转眼间又拿好男不跟女斗将了江迁月一车,倒真让他束手无策。
江迁月用扇子敲掌心的力道更大了:“朋友,你这无耻的功夫倒是比轻功更厉害啊……”
“我轻功厉害着呢,刚才那是怕你输了哭鼻子让着你,还有啊,我这阵里藏着十万天兵天将,刚才若是有心杀你,这会你连骨灰都不剩了我告诉你,让你请我吃几顿饭买条命,你站大便宜了。”
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让江迁月震惊,但是江迁月也不打算跟她继续纠缠下去,他摆摆手中的扇子,说道:“再见了,朋友”
“诶,这就走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你身上都中毒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 江迁月停下了脚步。
“什么什么啊?你身上那股味你没闻到嘛,刚才你抓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难道你以为是小妞身上的脂粉么?你就快死啦!”她晃着腿依旧说道。
“胡说八道。”
江迁月眉头一皱,在自己袖子上闻了一下,却只闻到酒味儿,他虽然知道廖卿身上确实有一股味道,但他从她身上采的药粉都已放在木箱中,绝不会泄味,虽然也可能他在身上沾到一点,但那味道本来就极淡,后来他又与林牧渊喝酒吃饭,就算是有也早被酒味遮了过去。
“你还不信,那东西有一股奇异的甜味,所以无法下到酒水当中,人中毒之后,身上也会带着它的味道,我问你,你可在绮玉楼喝酒了闻到什么怪味么?”
江迁月又想起廖卿身上的味道,无论如何,看来她这次倒不是胡扯,江迁月依旧狐疑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毒?”
他把头一扬,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此毒名叫肝肠寸断散,产自西域大漠之中,中原少见,乃是一种鹅黄色药粉,人吸入之后初时还没什么感觉,反而会遍体生香,但是若无解药呀,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肝肠寸断而死,人死的时候会被痛得面容扭曲,两只眼睛都凸出来,那样子哟,别提多恐怖了!”
江迁月眉头微皱,淡淡的说道:“再给你次机会,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可走了啊。”
这毒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那廖卿岂不早死了,不过她说的颜色与味道,皆与江迁月所知一致,故而江迁月更加相信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诶,你若请我去王府吃一顿,我就告诉你。”她看江迁月要走,焦急地说道。
“你先说,我便带你去。”
“你若反悔呢?”
“我不反悔。”
“那不行,空口无凭。” 她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江迁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她还能为了一顿饭,找到自己家中去不成,只好说道:“我姓江,双名迁月,金陵人士。”
“那好,你若是不带我去,明天我便去王府门前砸门,就说我怀了你的骨肉,而你这负心汉扔下我不管了,到时看你丢不丢人!” 她似乎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而洋洋得意,晃腿的幅度更大了些。
江迁月是没想到这样的话能从一个姑娘家口中说出来,震惊地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缓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呃,好,就依你,你快说吧。”
“这药名为沉梦,确实产自西域,其中加入了曼陀罗花,它味道难消而且并不致命,而且吸入的量如果不多的话,也没有作用,所以西域用的人不多,中原便更为少见,不过你如果吸收足量的沉醉,他就会昏睡下去,而且会做一场你从未经历过的美梦,若无解药相救,那这人便会沉睡十五日,这期间若无人喂饭,人自然也就死了,可如果有人照料,那醒来之后也不过如同大病一场虚弱罢了。”
江迁月虽然依旧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这话说的症状倒是跟廖卿一模一样,故而他也只能暂时相信她了。
“这药缺点如此明显,便无一点优点吗?”江迁月问道。
“当然有啊,沉梦只有一个优点。”
“什么?”
“沉梦虽然也可被内功逼出体外,但任你内功再高,最初中毒的两个时辰是拿它甚么用都没有的。”
“哦——所以才会对商吾秋用它吗……” 江迁月小声嘀咕道。
“好啦,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该履行你的承诺了,嘿!”
她叫了一声,从墙上跳了下来,走到江迁月地面前,江迁月这才发现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她仰着头看自己,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有星辰闪烁,她盯着江迁月看了一会儿,正当江迁月想要避开目光的时候,她却学着江迁月刚才的语气说道:
“我姓黄,双名洛洛,昆仑人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