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多大岁数了,跟个老小孩似的。”皇上念叨了一句,边向皓月斋走,边顺口问道,“太上皇的病可好些了”
前几日他去行宫见太上皇时,带去的太医诊断是寒气入体,只是拖的日子久了,没什么大事,调养调养便能好的。
“回皇上,奴才今儿早上还碰到李太医了,说是还没见好。”
皇上微微叹了一声,没再作声,庆俞也不敢再多说。
“就按你说的,依计行事吧。”皇上突然停下脚步,吩咐道。
庆俞愣了好大会儿,才明白过来,皇上说的是苦肉计。
外面的世界寒冬腊月,而遮云山的那片秘密山谷中,却依然如春。
这儿不分四季,永远都是微风拂面,花儿满地,犹如世外桃源一般,是个避世的绝佳之地。
那条清澈的溪流似不知疲倦,永远在缓缓流动,临水而栽的柳树垂着青翠纤细的枝条,偶尔随着微风拂过水面,宛如婀娜的少女在执镜自照。
木屋前的那株不知名的老树开着密密匝匝的鹅黄色花朵,每一个枝杈都那么热闹。
一个女子正坐在树下分拣药材,她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容颜却堪称绝色,樱唇如花,不颊似粉霞。长发连发髻都未挽,只简单的束在脑后,很是随意自然。
头上更无金钗玉饰,只簪了一朵刚开的粉色芙蓉,极为婉秀俏丽
待一堆药材分拣完,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看看时辰已到了午饭时分,女子便进了灶房准备饭食。
做好了都摆在树下的石桌上,女子才冲屋里喊,“师傅,用饭了。”
“就来。”一个醇厚的男声应道。
紧接着从木屋里走出一个男人来,看样子不过中年而已。
男人到了桌前,弯腰嗅了嗅,脸上露出微笑,“真香只有小蝶才能炖出这么香的鱼汤来,为师真是好运,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师傅,别贫嘴了,快吃吧。”女子不以为意,就厨艺而言,师傅夸的太多了。
可是每次听到别人叫她小蝶,仍是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小蝶,曾有一个人也总是如此叫她
鱼蝶儿,这个名字她也早已刻意不去想了,可是无论说过多少次,制止过多少次,师傅总是像得了健忘症,还是称呼她小蝶。
“小蝶,你怎么吃这么少,又没胃口”男人还在大快朵颐,就见鱼蝶儿放下了筷子,不由问道。
鱼蝶儿一副无奈的样子看他,“师傅,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叫我小蝶,就叫我徒弟好了。”
男人放下筷子,一脸认真的解释,“为师叫你的名字不正是在帮你吗什么时候你不在意为师怎么叫你了,才是真的淡忘了从前。忘记不是靠不去想,不去听,而是即便想了、听了,心却不会起一丝涟漪。”
“好吧,随你。”鱼蝶儿认输的垮下肩膀,她知道若是不服,一定会招来师傅一大堆的唠叨,这个老人家太不好惹。
男人重新拿起筷子,将碗碟里都吃了个干净,然后放下碗筷,一副大爷支使小丫鬟的神情,
“去,把碗洗了,然后咱们出山。”
鱼蝶儿端起碗正要走开,又停住,“出山咱们”
“是啊,你也该出去了,也不怕闷出毛病。”男人理所当然的答道。
“要去你去,我不想出去。”鱼蝶儿蹙眉。
“难不成你一辈子都不出去,就在这山谷里”
“有什么不可以,这山谷很好啊,住一辈子都不腻。”
“唉”男人叹息,什么也不再说,回了木屋。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会看不透这个小丫头,她明明有许多牵挂,许多放不下,却就是这么执拗,也不知是为何,她又从不肯说。
所以做为她的师傅,他也不知道她是在逃避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不要他叫她的名字。
鱼蝶儿跟进木屋里,站在他身后轻声唤道,“师傅。”
做了他四年徒弟,她又怎会摸不清他的脾气,他若是张牙舞爪,啰里八嗦,那都是正常的,可若是默不作声,那就是不高兴了。
反正这个师傅脾气古怪,若是不高兴了,能几天不搭理人。
看他不反应,鱼蝶儿又道,“师傅,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顶撞你。”
她其实是怕出去被人认出来而已,那一次被劫持,鹤泰找人闹的个满城风雨,或许有人如今还认得她,万一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师傅不是生你的气,而是不知道怎么帮你。你聪慧伶俐,这几年苦研医术,大有长进,一直呆在这儿也是一种埋没。”
“而且,你不是经常说希望走遍天下行医救人吗但是为什么一提出山你又不愿意是有什么事儿不能告诉师傅”
“师傅,”她低下头,“我其实是死里逃生,我在外面的身份是已经不在
人世的了,所以我怕被人认出来。”
“原来如此。”男人沉吟了会儿,“这又不难办,师傅给你化个妆不就行了。”
本来鱼蝶儿还不明白他说的,待妆化好了,对镜子一看这才笑了,镜子里还真的看不出她的本来模样了。
“师傅,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呢简直像易容术一样。”
本性难移,她的玩心还是未改,出了山一到集市上就高兴的要飞起来一样走在前头,她那师傅都要惊呆,这还是那个安静性子、少言寡语的徒弟吗太判若两人了。
走到一处街角,围了一大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鱼蝶儿好热闹,也挤了进去。
原来是墙上贴了告示,众人都在这儿看呢。
这有什么好看的,她就想挤出来,可是眼睛随意一瞄那内容,心就不受控制地一颤。
皇上伤病缠身寻天下名医
那几个字像针刺进心里,尖锐的疼。
师傅偶尔出山,曾跟她提起过晋阳王登基,已是当今皇上。
鹤泰竟伤病缠身到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要贴告示寻医的地步了吗
怎么可能呢他那样强悍的体魄,怎么会这样呢
可面前这黄纸书写的告示,还盖了玉玺,实属朝廷发布的悬赏令,若不是他真的有事,怎会发布这样的皇榜出来,这可是要惊动天下的啊。
围观的人群中有询问的,也有滔滔不绝议论的,还有不识字的让人帮着念告示的,人声鼎沸。
她拉住身旁的一位老者问道,“皇上得了什么病太医都没办法吗”
那老者看了她一眼,“你没听说”
鱼蝶儿摇摇头。
那老者便道,“那你肯定是外乡的,若是城里的早知道了,都传遍了。前些天平原侯过寿,皇上亲自到府贺寿,谁知道侯府竟混进了刺客去,将皇上刺伤了,伤的挺重的,出来的时候有人目睹了,说血将龙袍都染红了,加上这大冷天的,恐怕是回去又生了病,听说数日都没上朝了,这又伤又病的,唉”
他没再说下去,但是一副不容乐观的神态说明了一切。
“皇上不是武功很高吗怎么会被刺客刺伤呢”鱼蝶儿喃喃的问。
“我想可能是没防备吧,侯爷寿诞,谁能想到有刺客呢”老者猜测道。
旁边一人插嘴道,“听说是喝醉了,出来的时候很大的酒气,否则怎会有刺客能伤的了皇上,太医太无能了,真希望有神医快点揭了告示,将皇上医好。”
“是啊,这么好的皇上可不能有事啊,这么好的太平盛世”
“我要去庙里烧香,祈求老天爷保佑皇上平安度过。”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慢慢走远。
鱼蝶儿挤出人群时,正碰到师傅在人群外寻她。
“你这丫头,一转眼就不见人了,让出来不出来,这一出来跟放虎归山似的,拽都拽不住,嗳,那些人在看什么呢”
“师傅,我有点事,去去就回,咱们山谷见。”鱼蝶儿一脸焦急,说完便飞奔而去,丝毫不管师傅在后头喊她。
“这孩子,怎么跟失了魂魄似的。”
一路跑到宫门口,可守卫愣是不让她进,是啊,这可是皇宫,怎是闲杂人等能进的呢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看皇上。”她急的大喊。
“见皇上”一个守卫翻着眼睛看她,“你脑子没问题吧皇上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
“皇上不是伤病在身,要寻医问药吗”
“是啊。”
鱼蝶儿忙道,“我就是啊,我会治病,你们让我进去给皇上看病。”
“你”
“嗯。”她忙不停点头。
守卫却不再理她了,当她在说疯话。
她进不去,又舍不得离去,站在宫门前咬着唇忍着要流出的眼泪。她无法想象他是怎样的情形,伤到什么程度,又病到什么程度。
纵使她医术多么精进,都无能为力,被一道宫门生生的隔断。
从前,她恨这宫门,将她阻隔在内,如今,她恨这宫门,将她阻隔在外。
多么讽刺
山谷里暖和,不知外头气候,虽然已有准备,比往日穿的多了,可在这冰冻的天气里,明显还是少了,如今被一股股苍凉的风吹着,只凉到心头。
有一个守卫终归是不忍,好心提醒,“你当真要给皇上医病,就要将那告示揭了拿来。”
“是吗拿了告示来就能让我进去”鱼蝶儿捕捉到希望,一脸欣喜。
守卫点头,又道,“不过那是皇榜,若是揭了却没本事治好皇上,可是要杀头的。”
他一提醒,鱼蝶儿才想起来,方才应该揭了那皇榜再来的,只是当时,哪想的起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