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临,黄昏日暮。
由于此时才是初春,所以傍晚有些冷意。
这一整个下午,郭子仪一直待在马车中,全家盘算账目,筹划将来局面。
在这个过程中,商队行进了大概五十里, 也许人的精力还能制成,但是拉车的犍牛需要歇息。
马车外面传来李光弼的声音。
“老大在不在?有事请示你。”
“天色已经擦黑,犍牛颇为劳累,您看是不是下令扎营,让车夫们喂养拉车的犍牛。”
这是正经的大事,郭子仪连忙掀开车帘,问道:“附近可有镇子?或者城池县府?”
不远处李光弼骑着一匹马, 摇头道:“我刚才骑马奔出十五里,沿途仅仅发现一个小村子,附近并无镇子,更没有城池县府。”
郭子仪沉吟一下,又问道:“那村庄距离咱们还有多远?”
李光弼似是心中默算片刻,然后才不确定的道:“我刚才骑马狂奔,无法精确计算路程,所以只能大概估算,那村子距离咱们大约8里……”
8里路?
不算远!
但是要看犍牛的体力,能支撑的话才能继续走。
所以郭子仪的语气很严肃,郑重问道:“你觉得咱们是立刻扎营合适,还是撑着去那个村子落脚合适?”
李光弼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毫不迟疑的道:“若是考虑犍牛的体力,我认为应该立马停歇,但是我刚才问过那些车夫,他们认为犍牛还能再撑一阵子。”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毕竟只有短短8里路,不至于把犍牛累出毛病, 况且咱们可以放慢速度,尽量让牛的体力消耗减少。”
然后李光弼的语气又是一顿, 笑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是那些车夫的经验之谈。若是真的出了问题,老大你可别找我麻烦。”
郭子仪点了点头,笑道:“行吧,听车夫的。咱们继续赶路,去那个村子落脚。”
李光弼‘嗯’了一声,道:“这样也好,村子毕竟比荒野安全,就算咱们不怕匪患来袭,但是夜间露宿是个大麻烦。”
忽然这小子话锋一转,仿佛很是好奇的道:“老大,你这一下午干啥了?我在马车旁边经过数次,好几次都听到郡主在埋怨你。甚至还有兜兜和铃铛两个丫鬟,同样叽叽喳喳的抱怨你乱花钱。”
郭子仪胸口一堵,怒道:“没事赶紧滚蛋,别给我心口捅刀。”
李光弼哈哈大笑,骑马朝着前方而去, 后面紧跟着二十个铁骑, 轰轰隆隆的蹄声传出老远。
这支骑兵小队乃是负责开路,免得黄昏之时遭遇意外,毕竟如今匪患横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遇到凶险。
郭子仪目送他们的背影,然后又眺望一下缓缓赶路的车队,发现四周一片安详,这才重新回到马车。
马车之中,杨玉环正在打盹,玲珑则是带着两个丫鬟,继续拿着账本在盘算账目。
忽然杨玉环睁开眼睛,语带赞许的道:“不愧是李光弼,你郭子仪一辈子的好兄弟。”
这话隐藏含义,唯有后世之人才明白。历史上的李光弼乃是郭子仪的麾下,彼此之间曾经有着浓浓的误会和隔阂,甚至积怨很深,最严重的时候差点拔刀相向。
只不过后来安禄山和史思明造反,天下的乱局逼着郭子仪和李光弼联手,至于两人之间有没有消除隔阂,恐怕只有历史上的那两个人才知道。
但这是另一个时空的历史,眼下却是郭子仪穿越的历史,自从他落入死牢之后,在牢房之后结识了李光弼,两人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兄弟之间的友情越来越深。
……
虽然友情越来越深,但是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交情,也许今日两肋插刀,明日变的反目成仇。
所以,友情也需要经营。
郭子仪看了一眼杨玉环,心知这是媳妇在提醒自己,于是他郑重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以后再面对李光弼他们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严肃一些……”
杨玉环微微一笑,柔声道:“语气不一定非得严肃,但是你说话的口吻一定要正经,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你这个做大哥的应该给别人留尊严。”
“比如你动不动就说粗话这个毛病,看似是和兄弟们打成了一片。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挨骂之时的心里感受?”
“人在穷困潦倒之时,也许不太注重自尊心。但是随着身份地位的慢慢提高,也许一句调侃的笑言就会让人心生不悦。”
杨玉环说着看了一眼郭子仪,柔声又道:“以前你们都是死囚,说话可以粗犷粗鄙,然而你现在已经是大将军,李光弼他们也变成了折冲都尉。虽然你还是他们的大哥,但是他们再也不是毫无地位的死囚。”
“反而身为地位极高,属于军中的高级将领。人的地位高了,自尊心也就重了……老公你说说,我这提醒对不对?”
郭子仪再次点头,语气越发郑重,道:“你提的很对,我确实该改一改了。比如刚才我和李光弼说话之时,张口就骂了一句让他滚蛋。这句话本来是个玩笑话,以前兄弟们之间经常开。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种笑话不能再开了。”
杨玉环嫣然而笑,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不过你也不用改变的太突兀,否则突然严肃起来又是另一种隔阂。你试着稍微调整一下,让他们有个适应的过程。”
郭子仪‘嗯’了一声,慢慢在车厢里坐下,顺手抬起杨玉环的小腿,轻轻揉按浮肿的部位。
旁边玲珑一脸惊奇,眼睛不断的在郭子仪脸上乱瞅,她仿佛第一天认识郭子仪一般,眸子之中闪烁着浓浓迷惑。
终于这丫头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郭…郭贼公,你刚才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郭子仪笑了一笑,反问道:“是不是感觉我突然变精明了?不像以前那个鲁莽无比的浑货?”
玲珑何等精明,瞬间眼中爆闪,脱口而出道:“你一直在装粗鲁?”
郭子仪徐徐吐出一口气,微微有些歉疚的道:“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但是这个世道太过艰难,我在与人交往的时候不得不留个小心……”
说着看了一眼玲珑,开始坦诚相告,道:“那时候的你,给我的感觉是在利用我,所以我只能顺势而为,把自己表现的更像一个莽夫。”
玲珑眼圈有些泛红,道:“现在呢?现在你感觉我是什么样?”
郭子仪还没说话,旁边杨玉环微笑出生,打趣道:“傻丫头,你现在是家里人啊。如果他没把你当成家里人,他会在你面前表露出真实一面吗?”
玲珑俏脸一怔,忽然看向杨玉环,恍然道:“还有你,杨姐姐,你刚才故意和他说出那番话,完全没有避讳和隐瞒我的意思,这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现在也把我当成了家里人。”
说着猛然又补充一句,道:“那么也就意味着,以前你没把我当成家里人。”
杨玉环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玲珑的发丝,柔声道:“世上人交往,真心换真心,我和郭子仪乃是患难与共,所以彼此之间愿意同生共死。但是你不一样,你的出身实在太高了。”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你的出身让我和郭子仪感到自卑。”
“堂堂一位郡主啊,在我们老家那边属于云端的人物,而我和郭子仪的出身,则是烂泥一般的最底层。”
“你的出身在云端,我们两个是烂泥,彼此之间的差距,必然会有天然的隔阂。”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无论郭子仪还是我全都小心翼翼,我们曾经生活在最底层,所以很害怕受到伤害……我们甚至有种不需要明言的默契,这辈子都不会对第三个付出真心。”
“我们像是两只惊恐的小刺猬,缩成两个小球去面对世界。他看似行事嚣张,我看似智慧深远,然而唯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一直在小心翼翼并且胆战心惊。”
“我们不愿意敞开心扉,接受彼此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但是话又说回来,世上人交往,真心换真心。玲珑你对他的情谊,你对他的一切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能感受到你的真挚。”
“所以我们原本缩成小球的心防,悄然间给你开启了一条缝隙。恭喜你,你走进来了。”
杨玉环说着,手掌继续摩挲玲珑的发丝,温柔又道:“好妹子,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你今年十八岁,我今年二十岁,我大一点,是姐姐,你小一点,是妹妹,但是除了年龄的原因分个大小,咱们家里不会再有其它的俗规陋习。”
“你喊我姐姐,是因为年龄,我称你妹妹,也是因为年龄。除此之外,没有正室偏室之分。咱们这一辈子,陪着他这个汉子好好的过。”
……
玲珑哭的稀里哗啦。
兜兜和铃铛却笑的开心。
她们是玲珑的贴身丫鬟,这辈子注定只有一个结局,如今玲珑被郭子仪和杨玉环接受,那么她俩小丫鬟也就同时被接受。
杨玉环拿起那个账本,郑重的塞进玲珑怀里,温声道:“从今天开始,家里的账目就交给你管。姐姐我由于特殊缘故,智力会越来越变的不像凡人。所以我要帮助郭子仪去做很多大事,而这些大事会牵扯我所有的精力……”
“大事,我来干,赚的钱,你负责掌管。等到以后咱家闯下一片基业,这份基业会有你的一份。”
“无论是我生的孩子,还是你生的孩子,孩子们没有嫡支和庶出之别,他们全都是咱们郭家的孩子。”
玲珑使劲点头,使劲的把账本抱在怀里,大声道:“姐姐你放心,我这辈子肯定会一心为家的。”
杨玉环‘嗯’了一声,转头看向郭子仪道:“你呢?有没有什么要叮嘱的?身为一家之主,你应该跟两个媳妇说点什么吧?”
郭子仪徐徐吐出一口气,郑重道:“只有一句话,别累着自己。”
说完之后,方才解释,道:“毕竟我是男人,这个家应该由我去打拼。你们身为女人,在家里享福就行。也许在别的门户之中,讲究所谓的男贵女贱,但是咱家不一样,咱家夫妻是一体。我身为男人,会一辈子宠你们。”
玲珑感动的稀里哗啦。
这丫头哪里经受过后世思维的冲击。
但是杨玉环却噗嗤一笑,看着郭子仪调侃道:“你去打拼基业?你能打拼什么啊?你这辈子除了一身肌肉,其它任何方面都不占优势吧。”
“若想发展基业,你离了我寸步难行。”
“比如你弄出的那个巨宝噱头,号称拥有着起死回生的奇效,但是你我都知道,噱头仅仅是噱头。虽然白犀牛角可以入药,但是这东西能治的疾病并不多。”
“想要医治各种病症,必须有对应的各种药物,这些东西你能制造出来吗?你当初连初中都没毕业呐……”
郭子仪的面色有些讪讪,尴尬的发出两声干笑。
旁边玲珑却听出内幕,忍不住俏脸一片惊奇,急急问道:“姐姐你刚才的意思是说,那个白犀牛角的典故乃是吹嘘?它根本无法起死回生,也无法医治天底下的所有病症,是吗?”
杨玉环点了点头,然后伸手一指自己的脑袋,微笑道:“真正能治疗天下病症的宝物,其实是姐姐我的这颗脑袋,在我的脑海之中,记录着无数奇药,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大约从两个月之前开始,我已经能回忆起所有药物的制作工序……”
玲珑听的满脸迷惑。
但是郭子仪却一脸震惊。
他猛然伸出抓住杨玉环胳膊,兴奋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大学读的是专升本。本科是古典文学,专科却是医药研发……媳妇,媳妇,你真能记住那些药物的制造工序吗?”
杨玉环笑意岑岑点头,道:“等到回归琅琊之后,我先开始制造青霉素。”
说着看了一眼郭子仪,微笑又道:“然后,我再制造清开灵”
嘶!
郭子仪倒抽一口冷气。
猛然他哈哈狂笑,声音却极力压低,努力克制兴奋道:“只要有了这两种药,最少能治疗一半的病症。到时候我的巨宝噱头,可就再也不是噱头了。”
这时代的病患死亡率极大,简简单单一个感冒就能死人,但是等到杨玉环造出两种药物之后,郭子仪的属地必然会人丁兴旺。
自古成大事者,人口数量是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