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顺上回到二姐家发了一通脾气,随后就回了西关“大运”车马行。那冯管事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他回话说已经办妥了,过两天就能找古记铁铺收银子。之所以这般说,一是觉得应下来的事情没有办到,实在太失面子;再者收了冯管事一两银子的好处,实在不想再吐出来,这已顶得上他赶一个月车了。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只能应付一时,过两天若冯管事找古记铁铺去要银子,立马就得露馅。于是次日他找了个借口告了假,回到张吴庄家中,准备拉上两个哥哥再去找二姐说情。
不成想这事让他老娘听到了,再三盘问之下,他便将实情说了。这一下惹得他老娘大怒,轮起拐杖就打,虽不甚痛,却把他吓了一跳。自小到大,他都没怎么挨过娘老子的打,不知这一回老娘为何会发这么大火。
他两个兄长将老娘劝住了,又给他说了一通道理。
今年入秋后雨水稀少,张吴庄又大多是山地,多亏有“杨古井”这才没有影响到秋种。眼看着地里的麦子似乎比往年长得还要好,又听说许多村子直到快入冬都没用上“杨古井”,地里的麦苗长得稀疏枯黄,就更觉得眼前光景得来不容易。
张吴庄的人都很清楚,这是沾了杨铮的光。要不是那娃娃想出这么个物件,又在刚秋种时就送来了五个,明年夏收怕是根本打不下多少粮食。因而对杨铮外婆这一家人,村人都怀着些感激之情。就连吴总甲见了杨铮的两个舅父,都是客客气气地,见了张家老娘更是多了些恭敬。
张全顺大多数时候都在外赶车,偶尔回一次家,也未留意这些事情。听两个兄长这么一说才想到,近两次回家时村人对他似乎比以往客气了许多,他还当是因他在外面赶车见多了世面的缘故,原来竟是因为杨铮。看来自己那个小外甥已经不同以往了,在赤峪里算得上是一号子人物了。
张家老太太又教训道:“莫说铮娃那孩子多有出息,家里这些年没少得你二姐家的照应,你居然去你二姐家撒疯,真是个没羞没臊的东西!要是不把你二姐家哄好,就带着你媳妇滚到城里去吧,以后也不用回这个家了!”
张全顺被老娘这般数落了一顿,只好求了两位兄长,陪着一同去二姐家道歉。
兄弟三人到杨家坪时,杨铮已去了州城。张氏前一日经丈夫和儿子开导,已不如何生气了,只是对张全顺还是没给好脸色。但在张全顺作揖求饶之下,加上另外两个兄弟说情,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不过前一日杨铮说的那番道理,张氏原原本本地给大哥和两个弟弟说了,省得他们以后再惹出什么事情来不好收拾。又对张全顺道:“你那个事情,还是你自去找铮娃说吧,他今晚应在芝儿家里,不会回来。”
于是张全顺从二姐家出来,又去了州城。当日州署正在审古记铁铺的案子,他在胡家肉铺等到天快黑才见杨铮过来。
杨铮见三舅认了错,便答应帮他问问。次日去探望古成冶时,顺便问了下石炭的事。果不出他所料,那四车石炭属于次品,这才被拒收的。
古常勇的原话是:“那四车石炭我都看过了,没法拿来炼铁。若是放在往年,收也就收了。眼看要入冬,炼成燋当炭卖也能倒腾出去。可今年不行,抽不出人手来做这事情。再者那冯管事心思不好,想以次充好骗我银子,还当我分不出来,我也不愿收他那四车石炭。”
秦州因为当地不产石炭,故而百姓也没有烧石炭的习惯,平日生火取暖烧的都是柴草,所盘的灶膛也烧不了石炭。有钱人家取暖则用炭火盆、暖手袋,屋内也不置放火炉。石炭若直接点燃,会生许多烟,但若炼成燋,便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以当木炭来用,而且比木炭更暖和。
当地木炭每百斤大约卖四钱五分银子。古常勇将石炭炼成燋,每百斤的成本在三钱四分左右,按照比木炭低一点的价来卖,愿意买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往年这也是他入冬时的一个进项。今年全力打制“杨古井”,之后有卫所的活要干,炼铁都忙不过来,自然没精力再去折腾卖燋了。
杨铮便说:“既然古大叔用不上,那就帮我买下来吧,正好我能用上。不过却不能便宜了那冯管事,顺便也探一探,看这家伙和这起诬告案有没有关系。”
与古常勇谈妥之后,杨铮回去告诉张全顺,石炭可以收,但次品就要以次品价来收。又让张全顺把收下的好处退回去,不要再沾这种事情。
张全顺当时答应了下来。他回去与冯管事说,古记铁铺虽愿意收下石炭,但说那是次品,不能按原价付银子。
冯管事自家做下的事情自家清楚,对此也没异议。若是古掌柜不收,那八千多斤石炭可就没处去了。按次品价收下来,至少他能回些本。
张全顺见冯管事显得挺高兴,再未说其它,也就没提退银子的事。
又过了一天,冯管事去找古常勇,双方以七两八钱银子的价格交易了四车石炭。
原本事情到这算是结了。可后来古记铁铺在前堂摆了个铁炉子,说是可以烧石炭取暖。有个别人看了之后觉得是个好东西,就订了一个,连带着也买了几百斤石炭。
那冯管事听说了这事之后,又打问到古记铁铺卖出石炭的价格,立时就不干了。他卖给古记铁铺时,一百斤石炭核价不到一钱银子,古记铁铺卖出去却是一钱三分。这样算下来,八千斤石炭,古记铁铺要赚二两六钱银子。
古记铁铺赚了的,自然就是他冯管事亏掉的。抱着这个想法,冯管事叫来了张全顺,说他与古掌柜串通一气坑他银子,让他把差额吐出来。
张全顺自然不愿意,卖出去的时候千肯万肯,见人家赚了钱就眼红,哪有这个道理。而且他又没从古掌柜跟前收过好处,也没什么差额可吐,更有些理直气壮。
冯管事便道:“你要是不把银子交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张全顺道:“我没银子,你能怎么地?”
两人吵了一会嘴,就各自散了。张全顺也没太当回事。车行里有四个管事,他又不是跟冯管事跑车的,只是恰逢这件事才搅到了一起,大不了以后不相往来就是了。
今日他去北关办事,刚出城就被几个混子给围了,挨了好一顿狠揍。还是一个卖生猪的认出了他,说这不是肉铺小胡掌柜媳妇家的舅父么?又叫了两个帮手把他抬到了胡喜子这里。
……
……
杨大力和杨铮到来之前,杨芝儿已经问清了原委,此时便将情况转告了父亲和兄弟。
杨大力听完后说道:“照这么说,打顺子不是冯管事啊。”
张全顺道:“有个家伙打完了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这就是拿了不该拿的银子的下场。除了那冯管事,还能有谁?”
杨芝儿道:“你要是听铮娃的,把那一两银子退了,又哪里会有这事情?”
张全顺道:“他给我一两银子,是托我卖出那八车石炭。那石炭不是也卖出去了,这银子难道不该我拿?就算没这一两银子,他听说古掌柜卖石炭赚了钱,难道就不记恨我了?”
杨芝儿道:“你当那些石炭是古掌柜买下来的?那都是铮娃买下的!”
张全顺诧异道:“铮娃买下的?”说着眯了眼睛去看杨铮,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
杨铮觉得三舅父虽然有些贪小便宜,可这番话却说得没错。问道:“打你的人,你以前见过么?”
张全顺道:“没见过,不过应该就是城里的。”
胡喜子道:“铮娃,你要找那些打了三舅的人?”
杨铮道:“最好是能找到。”
杨芝儿道:“你找到人,难道还要打回来么?”
杨铮道:“不见得要打回来,可总不能白白被打啊。要是找不到动手的人,那冯管事推说不知,三舅就是告到衙门去怕也没用啊。”
胡喜子道:“三舅挨打的地方离猪羊市不远,我去那边找熟人问问,说不准会有认识那些人的。”
杨芝儿道:“你可小心别被混子盯上了。”
胡喜子道:“那帮家伙要是敢惹我,我就给他两刀!”
杨芝儿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能不能老实点,犯什么浑?”
杨铮听到大姐这动静,都不免缩了下脖子,道:“大姐今日火气好大啊。”
胡喜子笑道:“你大姐有喜了,脾气自然会大一些。”
杨芝儿脸上微红,说道:“少在这胡说八道。”
杨大力听说女儿又有喜了,也很高兴,说道:“我和喜子一起去吧。”
杨芝儿道:“爹要小心一些。”
胡喜子道:“岳丈和我一起去,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犯浑?”见杨芝儿又瞪眼睛,忙道:“我们是去打问消息,又不是去惹事。岳丈,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