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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铮接过月盈手中之物,见是一个小巧的木柄毛刷,与后世的形制几无差别,道:“这牙刷是哪里来的?”
月盈道:“是大姐买的。我也有一支。”说着又拿出一个来。
杨铮将她那把牙刷也拿了过来,见比自己这一个粗陋了许多。柄是一指余宽的厚竹板做的,在一端开了道寸许长的缝,中间夹了一排软毛。问道:“这东西很贵么,怎么不买一样的?”
月盈道:“你的那把要五分银子,我的这把是卖家搭送的。”
杨铮讶异道:“这么贵啊?”五分银子都能买两斤半猪肉了,就算是纯手工打制,也实在有点离谱。
月盈道:“卖家说,牙刷必须用小公猪背颈处的细毛,极是难得,再加上手工,就要这个价了。”
杨铮听了却不太信。牙刷上的毛需软硬适中,确是不太好配。否则前些天抓了那些头野猪,他早就做上一把简易牙刷了。但这东西既然城中有的卖,必然有材料的供货渠道,小公猪又不是稀有动物,哪至于说得上极是难得,不过是噱头而已。
但既然买了,他自不会多说什么,让月盈将两把牙刷用热水烫一下再用。月盈接了碗热水,将牙刷泡在里面,又拿出一个小纸包,道:“二哥,这是牙粉,据说是用皂角、荷叶、薄荷叶、茶叶、青盐等物熬制而成的,等下你试试。”
杨铮见那包粉末为深绿色,闻着倒有些清香,便问:“这个贵不贵?”
月盈道:“这一包二分银子,应当能用上一两个月。”
杨铮笑道:“这也不便宜啊。”
月盈面孔顿时有些发红,道:“大姐问我你有什么需用的,我想来想去,除了牙刷之外,似乎也没别的了。大姐便带我去买了来,牙粉是店主推荐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贵。”
杨铮道:“我只是觉得店家有些心黑,这些都是合用之物,买就买了,也没什么。来,咱们一起试试,看这牙粉值不值这个价。”
月盈将牙刷从热水碗中取出,又换清水涮了涮,再甩了两下,蘸了一点牙粉递给杨铮。
杨铮接过来刷牙,虽没刷出满嘴白沫,但口齿间清香回荡,爽口舒适,已是大为满意,含糊不清地对月盈道:“你也试试,还不错呢。”月盈抿嘴笑了笑,也蘸了点牙粉刷起牙来。
此时乡野之人对口腔卫生并不怎么重视,常常漱一下口便算了事。杨铮的父母每日用青盐擦牙漱口,已是很讲究的了,这还是他家有这个条件。杨柳在乡中随处可见,将杨柳枝泡在水中,嚼成细丝用来净牙的法子大家不是不知道,却很少有人去做。
月盈却有晨嚼齿木的习惯,杨铮自然是有样学样。但他此时尚在换牙,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月盈的年纪也只是将将换了牙,平常听杨铮抱怨没有牙刷用,这一回进城便和大姐说了。
杨铮刷着牙不禁想道:这牙刷做得还不错,刷毛硬度适当,比杨柳枝好用多了。牙粉所用的材料虽然不算稀罕,可也不是随手可得的路边野草,何况还得搞出配方慢慢熬制。倘若是自己做这个生意,恐怕也会卖这个价,倒不能怪店主心黑。这两样东西,于普通人家而言并非必需之物,客户都是高端人群。要不是大姐心疼我,也不会就这么买了。
一个人一月用一分银子的牙粉,一年就是一钱二三银子,再加把牙刷,接近两钱了。一户人家七八口人,一年下来在这上面的花费差不多要一两半银子。普通人家除非疯了,才会把这么多钱花在一嘴牙上面,毕竟烂上几颗牙又死不了人。一年多攒一两银子,关键时候可是能救命的。
……
……
杨铮在大姐家住了三晚,第四日起来吃过早饭之后,辞别了大姐、姐夫,携月盈返回杨家坪。
古成冶赶了辆自家的骡车,带着两个店中伙计与杨铮同行。若非如此,杨芝儿又哪能放心让他们两个回去。虽说近些年秦州左近还算太平,回杨家坪也都是大路,但杨铮和月盈年纪尚小,难保会遇见起了歹心之人。
骡车上载着五个打制好的“杨古井”,以及安装“杨古井”所需用的木料、工具、竹管等物。此外还有当作礼物送给杨铮的一套《四书章句集注》以及纸墨若干。
对于杨铮的学习情况,古成冶并不了解,只知大约仍在蒙学阶段。他向城中一个秀才打问过,这《四书集注》是科举必读之书,考题都要从这里面出。从蒙养而至学四书,总得几年时间,便推想杨铮尚未备有此书,就买了一套来。至于纸墨,读书人总是不会兼多的。
杨铮也是欣然接受。对于合作伙伴的好意,自然不好一味拒绝,有来有往才显交情,何况这正是他所需的。而从古常勇的办事效率来看,与对方长期合作的前景还是可以期待的。
在“杨古井”试验成功的次日,古常勇便托请中人搭上了吴知州的线,并成功引起了吴知州的兴趣。目前已经定下,八月初七前后,吴知州会前往杨家坪,实地观看“杨古井”的灌溉功效。这固然是因为“杨古井”本身能为吴知州带来好处,但古常勇的作用却不可忽视。
除了古家所送之物,车上还有胡喜子早上刚杀的一头猪的后腿,酱菜、米酒各两坛,以及周逢春从三原捎给杨铮的一应物事。这两日杨铮自己也买了些所需之物,加上从刘半仙地里得来的几根苞谷棒子,这一趟秦州之行可谓满载而归。
众人出城渡过藉水河,沿河南岸一路西行。这一日已是八月初二,秋收已经开始。但藉水之畔的田地以种瓜果蔬菜为主,收获并不限于秋收一时,是以在城外并未看到抢收秋粮的繁忙景象。
古成冶看着路边的景致,有些感慨地说道:“听说藉水不利于灌溉谷物,是以这一带农户皆种果蔬。以前我进城出城,竟从未留意过这一点。”
杨铮道:“藉水中泥沙太多,以之浇灌容易遮蔽田土。庄稼也是要透气的,尤其是谷物方种下之时,故而播种前要翻土。种子若是被泥沙盖严实了,很容易死掉。”
古成冶点头道:“原来如此。”想了想又道,“可渭水泥沙也多,听说那边沿岸种水稻、小麦的田地并不少,莫非他们有别的法子?”
杨铮道:“若是建一个蓄水池,引入河水静置些时候,待泥沙沉淀下去,再将清水放出来浇田,应当就不碍事了。州城外的田地多种果蔬,想来未必全是河水浑浊之故。这里的产出便于卖到城中,或许比种谷获利更多。”
古成冶道:“应当是这样了。”
杨铮道:“听说藉水有时也会泛滥?”
古成冶道:“是啊,只是这河本就不大,危害也就较轻。不过前些年倒是发过一回大水,罗玉河也跟着暴涨,中城、大城的几处城门都被淹了。”
杨铮指着河边的田地说道:“若城门都被淹了,这里一大半地恐怕也就不保了。你看那些果树,都种在离河远一些的高地上,近河处只有菜圃。菜蔬生长期短,要避汛期很是容易,若种粮食就不得便了。”
古成冶道:“当是此理。杨兄弟聪慧多识,佩服佩服。若非‘杨古井’之事,我近日对农事多关注了些,不然再出城多少回,这地里长了些什么,恐怕还是视而不见,更不会去想为何如此了。”
杨铮笑道:“古大哥过誉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你专注于冶铁制铁,对其它事情无暇关顾再正常不过。小弟家中世代耕田,对此多知道一些也不稀奇。”
古成冶笑道:“杨兄弟过谦了。”顿了一下又问:“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不知可愿赐教?”
杨铮道:“古大哥请讲。”
古成冶道:“那日在打制第一个‘杨古井’之前,杨兄弟便言道,大约要用铁二十三斤。制成后,我将所有铁制部件称了一下,共重二十二斤九两,与你估算的重量相差不到半斤。不知你是如何算出来的?”
当日杨铮与古常勇谈论定价时,古成冶并不在场。看来这个疑惑并不止是古成冶的,古家父子肯定就此做过谈论,却未得其解。
杨铮道:“古大哥可知长、宽、高各一寸的正方铁块有多重?”
古成冶道:“上好熟铁在六两八钱七分上下,生铁则在六两四钱到六两六钱之间。”
杨铮见他随口道来,不禁有些佩服。不知寻常铁匠是否会关注这个问题,恐怕就是关注了,也未必能得出古成冶这般精确的数字。显然这位古记铁铺的少掌柜,对其所处的行业很有些钻研精神。而通过“杨古井”一事,他又能对农事上心,可见其心思很活泛,将来应当能有所为。
铁器重量的计算,无非是密度与体积而已。古成冶显然对此已经有些心得,所困惑者,当是立方体之外其它形体的体积计算。
杨铮便给他讲了讲“杨古井”上各部件的体积计算方法。古成冶虽一时间难以全部记下,道理上却是明白了,道:“杨兄弟,待你有空了,可否详细教我一下这些计算方法?”
杨铮欣然道:“好啊!”
以后说不定还要请古家父子帮着打制一些精密度高些的铁器,古成冶愿意学数学,杨铮自是求之不得。也不指望古成冶就此去钻研数学,这本就是一个工具学科,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知其然便可,不必探究其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