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嫂子啊！你怎么来了？”于常顺一边答应着一边出了办公室。

赵秀玲一见是于常顺，眼睛就禁不住地微微亮了一下：“好几年没有回来看望两位老人了，今个儿带着孩子来看看老人，老人想孩子，孩子也想爷爷奶奶啊！”

在于常顺面前，赵秀玲话就多说了两句。

满屯子出了人命案子，于常顺这个民兵连长岂能不知道，上面早就通报了，于常顺不光知道这个案子，而且知道是赵秀玲的第二个丈夫被杀了。

当然，于常顺不会傻到直接推翻赵秀玲回宋家庄的理由。

“嫂子你就是热心人，心里总是惦记着老人，嫂子你做得对，两位老人平时没人照顾，身体又不大好，嫂子你来了就别走了，留下来照顾老人吧！”

一口一个嫂子。

留下来别走了？

赵秀玲是一个聪明人，她立马就听出于常顺这话之中包含的意思：嫂子你的丈夫被杀了，那边有恶霸欺负你，你就留在宋家庄生活吧！

顿时，赵秀玲心头一热。

于常顺说到她的心里头去了啊，上午给公婆下跪，不就是为了留在宋家庄生活吗？

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长顺兄弟，你说得对，两位老人确实需要人照顾，俺这次回来，真的不走了，俺就在宋家庄生活了。”

赵秀玲这句话，也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层是，俺知道长顺兄弟知道俺的事了，另一层是，俺从此就在宋家庄生活，你要多关照啊。

“这太好了！嫂子，我代表我自己，热烈欢迎嫂子回家！”

于常顺在部队服役三年，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和训练，不光说话不用俺了，而且满嘴都是有层次的话，比如“热烈欢迎”，搁过去哪里会说得出来啊。

“谢谢兄弟！”赵秀玲有些激动地道。

“嫂子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反正我有的是力气！”

“嗯，少不了麻烦兄弟！”

赵秀玲心里热乎乎的，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未来有了一片亮色。

“嫂子你要买什么东西啊？”于常顺一边说一边进入小卖部。

“俺就买几样便宜的吃的用的。”赵秀玲跟着进入小卖部，看看对面不大的货架子。

小卖部就是一间屋子，共有一大两小三个货架子，正面是一个大货架子，两侧是两个小货架子。

用囊中羞涩来形容赵秀玲，恐怕都不到位，她的口袋里只有三块钱了。

“白酒多少钱一瓶啊？”

“三块一瓶。嫂子，你也喝酒啊？”

“俺不喝酒，下午俺去小常庄看翠花妹妹去，想给翠花妹妹的那一口子带瓶酒……算了，买点别的吧。”

她只有三块钱，要是买了酒，就花光了，别的东西就不能买了。

“行啊，嫂子，你想买什么东西，我给你拿。”

“那福字烟多少钱一条啊？”

“这个便宜，一块八一条。”

福字烟，是本地产的廉价卷烟。

“买一条。”

“好赖！”于常顺从货架子上取下一条福字烟，放到赵秀玲面前的木头做的简易台子上。

“那雪花膏多少钱一瓶啊？”

“六毛九一瓶。”

“买一瓶。”

“好赖！”于常顺从货架子上取下一瓶雪花膏，这东西不错，上海产的，隔着包装盒就散发香味。

赵秀玲暗暗计算着，还剩下五毛一分钱，不能花光了，得留下几毛应急。

“那糖块多少钱一斤？”

“六毛五一斤。”

“买三两。”

“好赖！”于常顺操起木杆秤，秤了三两糖块。

于常顺用牛皮纸将糖块包好，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再把那条烟和雪花膏装进塑料袋里，一转身，从货架子上取下两瓶白酒，往塑料袋里装。

“兄弟，俺没有买白酒呀。”

“嫂子，你去小常庄走亲戚，本来就打算买白酒的，可……这两瓶白酒，是我送给嫂子走亲戚用的。”

“这哪行啊兄弟，俺哪能让你花钱，兄弟，快把白酒拿回货架子上……”

“嫂子，过去，我在你家吃过饺子，你还给我做过一双布鞋呢，我在部队上挣了点钱，送嫂子两瓶白酒还不应该吗，嫂子你就别客气了。”

赵秀玲仍然不要。

“这样吧，嫂子，这两瓶白酒算你欠我的，等你日子过好了，你再还我。”

赵秀玲心里五味杂陈。

她明白了，于常顺完全看出自己现在没有钱了，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帮自己！

“那好吧，兄弟，来日俺一定还给兄弟……”

赵秀玲喉咙有点发哽，不说下去了，付完钱，提着塑料袋出了小卖部，走了几步，禁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于常顺，只见于常顺也在看她。

自始至终，常永慧的神识扫描着这一切，先是觉得心痛，接着又觉得丝丝欣慰。

……

常永慧和常永生，赵秀玲和夏兰生，一进入小常庄，便又引发了村民们的议论。

“那不是老傻的表婶和表妹吗，他表婶不是早就改嫁了吗，怎么跟着老傻和二丫一起来了？”

“听说常永生表婶的丈夫前几天被人杀了，是不是她在满屯子呆不下去了，投奔常家来了？”

“就是投奔常家，也用不着老傻和二丫去接啊，她又不是不认道。”

“唉，常家的事情，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

快到常家的院子时，赵秀玲一下子就惊呆了。

“我的天啊，怎么满院子都是瓜果了，连院墙都看不到了！”

常永生道：“表婶，俺家的种子变异了。”

“种子变异了？”

赵秀玲顿时若有所思：种子怎么会变异呢。

四人一进院门，夏翠花正在院子里伺候巴掌地，一见是自己的嫂子和侄女竟然来了，先是觉得突然，紧接着就扔下水桶，跑过来迎接。

“嫂子……”夏翠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妹妹……”赵秀玲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农村人不兴拥抱，可四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曾经的嫂子又摊上事，夏翠花两口子是今天上午才听说的，是娘家在满屯子的杨俊琴的娘过来借小推车用时说的，夏翠花还没有来得和常国柱商量怎样去帮嫂子，嫂子这就来了。

此时无言胜有言，赵秀玲和夏翠花都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但是要说的话，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多少往事，此刻涌上心头，赵秀玲失去第一个丈夫心痛，夏翠花失去亲哥哥同样心痛。

赵秀玲克夫的传说，夏翠花自然听得到，但是，赵秀玲勤俭持家，疼爱丈夫，关爱公婆，夏翠花更知道。

同为女人，夏翠花可怜嫂子的悲惨命运，特别是今天上午听说嫂子的第二个丈夫被杀了，更是唏嘘怜叹！

“她怎么这么命苦啊！”

四只手紧紧地攥着，许久，许久……

而两双眼睛，都流下泪来……

七岁的夏兰生看到娘和姑哭得那么伤心，禁不住地跟着哭了，常永生和常永慧倒是没有哭，却是心里非常难受。

夏兰生走到娘和姑的身边，道：“娘，姑，你们别哭了，你看俺表哥和表妹都难受了。”

夏翠花回头看看二丫，这才不哭了，她真的不想让二丫跟着难受。

夏翠花道：“嫂子，快进屋吧，你可别哭坏了身子啊！”

赵秀玲道：“唉，俺不哭了。”

夏翠花和赵秀玲说了好一阵子话，然后，就动手做饭了。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常永生和常永慧说要去大湾坑扳鱼给表婶和表姐（妹）吃，赵秀玲一听，立刻道：“天快黑了，黑灯瞎火的不安全，你们别去了。”

夏翠花也怕黑灯瞎火地出事，村里的死对头时时刻刻盯着常家人呢，跟着道：“嫂子说得对，老傻二丫，你们俩帮着做饭吧！再说昨天扳的鱼还没有吃完呢！”

常永生和常永慧打消了去大湾坑扳鱼的念头，常永慧到了娘的身前，道：“娘，让表婶她们在咱家住几天吧。”

娘道：“那是肯定的呀！”

常国柱回来了，一看翠花的曾经的嫂子来了，先是感到意外，接着就猜到翠花的嫂子一定是有了什么事情。

“嫂子来了啊，兰生也来了，好，太好了，翠花一直想着你们，俺也想着。”

夏翠花对赵秀玲道：“他当了大队长了，可忙了。”

赵秀玲看着常国柱道：“妹夫你当大队长了呀，这可太好了。”

常国柱道：“赶鸭子上架呗！家里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全靠翠花了。”

夏兰生过来了，腆着小脸看着常国柱：“姑夫好，俺和俺娘来看妹夫和姑姑。”

夏兰生别看只有七岁，却是很会说话。

常国柱摸摸夏兰生的头：“好啊，兰生长高了，懂事了，上几年级了啊？”

“姑夫，俺上二年级了。”

“都上二年级了啊，兰生有出息。”

说了阵子话，常国柱道：“俺去小卖部买酒去，今天晚上咱们喝几盅。”

赵秀玲道：“妹夫你不用去了，俺给你带酒来了。”

说着，赵秀玲走到靠墙的八仙桌那儿，解开塑料袋，将两瓶白酒抽出来，放到桌上。

常国柱道：“嫂子来还带东西，谢谢嫂子啊。”

赵秀玲又将雪花膏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对夏翠花道：“妹妹，这是带给你的。”

夏翠花接过雪花膏：“嫂子你这是花了多少钱啊！”

赵秀玲又将糖块拿出来，放到桌上，对三个孩子道：“你们吃糖吧！”

常永生上前，拿起三块糖，先递给表妹一块，再递给妹妹一块。

毕竟都是孩子，都爱吃糖，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晚上这顿饭，屋里萦绕着特殊的氛围，而这种特殊，恰恰是由于赵秀玲这位可怜而又特殊的人物带来的。

真情之中，萦绕着各自的心思，话语之中，回荡着人生的悲欢。

吃完了饭，常国柱和夏翠花一起动手，将西屋收拾出来，夏翠花将唯一的一套平时舍不得盖的夏天用的新的单被褥拿出来，给曾经的嫂子和侄女盖。

赵秀玲和女儿睡在软软的被窝里，感受着别样的亲情，心里就有了安全感和未来的希望。

第二天早晨，夏翠花烙了一张大白面饼，切成一块一块的，还特意煎了八个鸡蛋，给嫂子和侄女每人吃两个，自家人每人吃一个。

赵秀玲用筷子将一个煎鸡蛋搛到常永生的碗里：“永生吃两个，俺吃一个就够了。”

常永生把这个煎鸡蛋又搛回表婶的碗里：“表婶你吃吧，俺小，吃不了这么多。”

赵秀玲欲把鸡蛋搛给二丫，夏翠花道：“嫂子，你吃吧，这些日子老傻和二丫几乎天天吃鸡蛋，吃鱼，吃肉，肚子里油水大，真的吃不了那么多。”

赵秀玲吃着鸡蛋，就着大饼，喝着玉米粥，心里涌荡着感激，心想自己今后要和常家多走动，为常家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常永慧一边吃着一边问娘道：“娘，今天是不是初三？”

娘道：“是初三呀，怎么了二丫？”

常永慧道：“娘，俺听说初三是满屯子集？”

夏翠花道：“嗯，初三是满屯子集，不过满屯子集小，赶那个集没大意思，还是赶白镇大集好，东西又多又全，还便宜。”

“娘，俺一次也没有赶过满屯子集，俺想去赶一次。”

“二丫你这是好奇呀，想去就去吧，正好你哥也放暑假了，你俩一起去吧。”

夏翠花没有说让夏兰生也一起去，她十分清楚，小侄女肯定不愿意回满屯子了。

常永慧转而看着小表姐：“表姐，俺想你也跟着去。”

常永慧没有请表婶一起去，她可是知道，满屯子那个地方，对于表婶来说，是一个心痛的地方，怕是这辈子也不想去了。

常永慧也知道，就是夏兰生，也不愿意去那个伤心而又危险的地方了。

但是，小表姐必须去，今天没有她可不行啊。

俺一定要拉着小表姐去满屯子！

果然，夏兰生听了常永慧的话，眼睛看着常永慧，老半天没有说话。

常永慧道：“表姐，俺就想和你在一起。”

所有人，谁也不知道常永慧想干什么，听了她的话，都认为是常永慧确实想和她表姐在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