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灯灭了(1 / 1)

  枪火撕裂夜幕!

  袭击发生的几乎同一瞬间,车队尾部的三辆车当即加速冲撞上去,横在福特车前,双方暴雨般密集的弹幕近距离爆发,撕扯出大片的鲜血。

  贤一缩在车厢底部,听着紧贴耳畔的轰鸣声,盯着窗外持续的闪光,满头冷汗,嘴角却挂着一抹嘲讽的冷笑。

  “马鹿(蠢货)。”

  靠近码头的这段路是车队最容易懈怠的时机,敌人清楚,己方自然也清楚。

  武斋码头就在几百米之外,驻扎日军小队早已蓄势待发,等的就是这一波自以为蛇打七寸的袭击。虽然不了解这两辆车是怎么避开巡逻检查的,但只要枪声一响,胜负便已成定局。

  果然,没过半分钟,码头门口便开出一支荷枪实弹的日军小队,朝这里迅速压了过来。

  机枪的嘶吼轻易盖过了冲锋枪的火光,两辆福特车被车队夹住,进退两难,紧接着又在弹雨中千疮百孔,就像落入巨网的鲸鱼,被数不清的捕鲸叉戳刺得血肉横飞。

  枪火停歇。

  几个日本兵端着步枪摸上前,踹了一脚被轰得稀烂的车门。车门塌了下去,露出座位上数具裹着黑衣的模糊尸骨。

  “すべての安全(一切安全)。”

  听到这句话,贤一开门下车,敲了敲载临的车窗,“王爷,麻烦已经解决了。”

  “反贼,这些反贼!”

  载临从椅子下探出脑袋,一脸惊魂未定,头上的顶戴斜斜歪歪。

  他在霍殿宇的搀扶下骂骂咧咧推开车门,来到福特轿车前,朝里面啐了一口:

  “活该!这也太便宜他们了,等大清光复,本王要重开凌迟之刑,将这种反贼一个个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似的,车厢中的糜烂血肉突然蠕动了一下,探出来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掌,紧握着手枪,枪口直直瞄准载临脑门!

  “……”

  载临五官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旁侧的日本兵刚要动作,腰间突然一轻,那只手掌眨眼间连同后面的头颅被一道寒光斩成两半,却是霍殿宇纵手拔出士兵的刺刀,以一种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骤然劈落!

  血光冲天!

  温热的红白相间液体洒了载临满头满脸,包括张大的嘴巴里。

  周围一片震惊与默然。

  最终,还是贤一率先反应了过来,立刻开口吩咐下去:

  “这里还不安全,快请王爷上车。”

  瞧着几个手下将还在发懵的载临半拖半拽地塞入车厢,贤一刚准备回车上,脚步稍顿,又回头看了福特轿车两眼,随意抬手挥了挥。

  “割掉头颅,挂去秦得利门前。”

  “はい(明白)。”

  车队重新发动,由日军小队开路驶入码头。

  留下几个笑嘻嘻的日本兵,抽出刺刀,向两辆福特轿车靠拢了过去,仿佛饥饿又嗜血的狼群,环伺着支离的骸骨。

  ……

  四点钟。

  轮船劈开层层海浪,薄薄的灰白色雾气在天海之间弥漫汹涌。

  船舱上层的豪华客房内,载临靠在圆桌旁的沙发椅上,脸色难看。

  房间的角落里,霍殿宇耷拉着眼皮,用鹿皮缓缓擦拭着手里一杆长枪。

  大枪足有一丈零八,牛筋木杆经过长年累月的操练使用,早已沉淀出光滑的暗色,钢铸枪头色泽暗沉,只有锋刃雪亮如霜。

  贤一努力将目光从大枪上头拔开,霍殿宇当时那惊鸿一刀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即便是隼人的居合,在那记刀光面前也只像小孩子的玩闹。不顺手的军用刺刀尚且如此,那大枪又会如何?

  “王爷,您受惊了。”

  贤一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倒了半杯,脸上挂着笑容。

  “王爷,我们用临时军事演习做幌子,安抚了其余的船客。这艘船上已经安全无虞,不会再有任何特殊意外发生。”

  “轻车简从、避人耳目是你们提议的,情报也是从你们那里走漏的。”

  载临神情阴沉,

  “本王肩上可是担着大清的复国重望,你们就是这样负责的么?”

  “我们的安排没问题,但支那不也有句话,‘世事难料’么?过程虽然有些小小波澜,至少王爷您平安上了船,这就足够了。”贤一淡淡回答。

  “你什么态度?!”载临一拍桌子。

  “王爷,你才应该注意你的态度,这是大日本帝国的船只。”

  贤一将酒杯放在载临面前的桌上,

  “请好好休息,到了东北,还有很多大事在等待王爷。我就先告退了。”

  “……”

  载临恨恨盯着贤一的背影,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门后头,才将目光移回了桌面。

  红酒殷色如血,好似脸上刚擦去的模糊血肉,令载临一阵反胃,嘴里似乎泛着咸腥的滋味儿,便一挥手打翻了高脚杯。

  鲜红酒液流满圆桌,顺着桌沿一滴滴坠落。

  滴答,滴答。

  ……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血槽涌流,在船板上晕开一大滩。陈酒用左手紧紧捂着日本兵的嘴,右手缓缓拧动小太刀恒纲丸的刀柄,士兵两只瞪大的惊恐眼眸中,瞳孔逐渐涣散开。

  这里是船舱最底层,陈酒和五个乔装保镖藏身在货物之间。

  滚热血液沾了满手,陈酒面无表情。

  ……

  “护送载临是日租界今夜的头等大事,沿途会布满日军的暗哨,路上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我会派两辆车在武斋码头附近突袭,车上的人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白白送死?”

  “是,也不是。他们唯一的任务,是钓出武斋码头的驻扎日军,给你们撕开潜入的口子。”

  “暗度陈仓啊。”

  “没错。武斋码头离日军驻地太近,如果在码头上动手,支援日军源源不绝,咱们人手不足,此举并不明智。我查过了,那是一艘商用轮船,上层载客下层装货,只要把你们六个人送进货舱,船一开,整艘船就会变成漂浮在海上的孤岛,咱们的人数劣势将拉到最低。”

  “有多低?”

  “载临应该带了二十个人左右,算上船上的日本兵……六比三十吧。”

  “嗯,很低了。”

  “这种制式轮船,图纸不难找,我会特意为你标出电箱室。”

  ……

  “陈先生,我们去电箱室了。”

  疤脸保镖拉动击锤,将子弹压进手枪枪膛,可怖的脸庞上绽开一个笑容。

  “走好。”

  陈酒点点头。

  五个人快步离去,脚步声在底舱中空旷回响。

  陈酒闭上眼睛,握住肩上的长刀布裹,一动不动默默等待,半张脸映照在灯光之下,仿佛一尊来不及刻完的石雕。

  过了片刻,一阵激烈而急促的交火声从货舱外撞入耳畔,隔着一层层墙壁,显得模糊不清。

  陈酒岿然而立,眼皮颤都不颤。

  枪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终于低了下去,粘稠的寂静重新包裹在身上。

  灯光一灭。

  黑暗降临。

  陈酒豁然睁眼,两柄长刀振裂布裹,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泛出了森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