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裴贵妃站在太元宫前,扶着白玉栏,眺望南飞的归雁。
一年又一年,它们从不止息。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入主这座皇宫,但那应该是年长之后,应该在那座紫宸殿。
没料到突来祸事,仅仅新婚一年,只有十八岁的她,就失去了丈夫。
一年后,她舍下幼子,以不光彩的身份,进入这座皇宫。
紫宸殿是不可能了,皇帝特意给她修了千秋宫,以示爱意。
然而,她要的,岂是一座宫殿她失去的,又岂止是一座宫殿 万大宝从内殿出来,看到她的身影,急步跑过来,唤道“娘娘娘娘”
裴贵妃转过身。
“陛下,请您进去。”
说这话时,万大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贵妃。
他服侍皇帝多年,当年的事更是清清楚楚。眼看皇帝不好了,却不知道这位贵妃娘娘,到底能不能善始善终 裴贵妃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愁容的笑,点点头“有劳公公。”
万大宝立刻躬身以对,摆出十二分的恭敬。
裴贵妃踏进寝殿,皇帝躺在床上,已是口不能言。看到她进来,他眼里绽出喜悦,颤抖的手指向她。
“陛下。”裴贵妃急步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仰头看着他,目光凄哀而充满柔情,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泪来。
这大大宽慰了皇帝,他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紧紧握住裴贵妃的手。
裴贵妃柔声宽慰了他一会儿,转头问钟岳“钟神医,陛下他”
钟岳刚开好的药方仔细检查了一遍,才交给万大宝,回答裴贵妃的问话“娘娘,草民不是交待过,千万不能给陛下进补吗为什么”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此时非要一个答案,似乎有质问的意味。钟岳说到这里,便收住话头,尽管用平静的语气回复“太迟了。陛下的身体,就如同一具已经熄灭但是留有火种的炭炉,原本应当好好疏通,才能重新点起火来。这进补的药一下去,就好像浇了一勺热油,立时把剩余的柴禾都烧尽了。事到如今,草民亦是无能为力。”
裴贵妃只得哀求“钟神医,你是天下第一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陛下他他还年轻啊”说着,伸手拭泪。
皇帝也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钟岳。
他现在后悔极了,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为什么要信太医院那帮庸医仔细想想,他前阵子觉得自己大好,不就是钟岳给他温养了大半年的缘故吗偏偏当时被那些庸医所惑,吃了他们的药 皇帝断然不会承认,是他自己太过急切,才会酿成苦果。
“钟神医,求求你救陛下一命”裴贵妃已经要跪下去了。
钟岳哪里敢受她的礼,连忙让到一边,说道“娘娘万万不能如此,草民受不起”
裴贵妃泣道“若是你能救陛下的命,要什么都可以。高官厚禄,如花美眷,奇珍异宝只要你开口,本宫都帮你办到”
口不能言的皇帝,露出感动的神情来。
贵妃终究还是没有负他啊 钟岳长叹一声,似乎也被感动了,说道“医者治病,不问贵贱贫富,不求权势财物,但凭恻隐之心,普救之德。娘娘尽管放心,草民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医治。”
裴贵妃听得这话,终于露出喜意。
钟岳话题一转“不过,娘娘也要做好准备。草民的医术,远不到药到病除,陛下的病症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尽力而为。”
“好好好”裴贵妃忙道,“都听你的。”
钟岳躬身施过礼,便退下去配药了。
裴贵妃回到皇帝身边,柔声细语,与他说话。
皇帝看着她,日渐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滚出一滴眼泪,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费力说出两个字“阿容”
政事堂。
钟岳配好药,就被拉到这里来了。
他一来,几位相爷全都挤了过来。
“怎么样”
“圣上如何”
“能不能看好”
钟岳团团一揖,回道“几位相爷,容草民喘口气”
都是位高权重的相爷,这么围着一人,确实有些不像话。
几人略退开些,钟岳喘匀了气,回道“叫几位相爷失望了,草民已经治不好陛下了。”
郭栩急问“怎么会治不好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吗”
钟岳连连摆手“郭相爷不要埋汰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里有什么天下第一。”
“好好好,别管什么天下第一,你就说,圣上的病到底怎么样”
钟岳道“治是治不好了,陛下热血爆冲头部,处处淤堵,哪怕冒大风险开颅,都清理不干净。草民只能尽力用针灸之法疏理,再以汤药调和。但这样做,也只是吊着命而已。”
这话一说,几位相爷心里明镜似的,准备后事吧 “安王呢”
“已经传信去了,只是路途不近,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
“钟先生,圣上还能撑半个月吗”
钟岳想了想“应该可以。”
“好,多谢先生了。”
相爷们用完就丢,各自回值房干活,该预备的预备起来,刚才还人人围着的钟岳,这会儿已经无人问津了 已经升为首相的张倓,回到值房,便问自己的心腹部下。
“黄院判人呢可拿下了”
心腹面露难色“人已经失踪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张倓眉头大皱“到底什么人,竟敢将手伸到宫里去”
事情一出,他就觉得奇怪,黄院判向来谨小慎微,怎么胆子突然这么大,敢下这种虎狼之药。
现在终于确定,有人在弄鬼 “查把云京翻个底朝天,也给我查出来”
“是”
张倓坐了一会儿,心思越来越浮动不安。
皇帝重病,他早有准备,但突然间冒出一股不知名的势力,叫他怎么也安不下心。
这人神不知鬼不觉,把皇帝坑得发病,这样的本事,实在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