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严党胡宗宪倒台,不少原本依附严党的小官儿纷纷改换门庭。
当严世藩在江西景德镇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对身边的人骂了一句:“贺六的手够黑的,胡宗宪待他不错,贺六也下得去手。”
没错。小阁老严世藩,此刻在江西景德镇。
从去年冬,嘉靖帝下旨将严世藩发配雷州,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的时间。
雷州虽说跟京城远隔万里,可有个两三个月,总能赶到。
严世藩走了五个月,却连路程的一半儿都没走完。因为管充军发配的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是严嵩的死党。
严世藩这一路,说是流放,其实却是游山玩水。那些押送他的差役,几乎成了他的奴仆。
小阁老兴致来了,偶尔还会叫几个歌儿舞女大被同眠。
流放不是请客吃饭。严世藩如此藐视国法,从大理寺到都察院,再到刑部,三法司竟然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党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严世藩是他们的少主子。
裕王党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想让严世藩更加骄狂,做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来。他们好借机再次弹劾严党。这叫欲擒故纵。
严世藩来到景德镇,迎接他的是景德镇官窑督办宋铭。
官窑督办虽然是正七品的小官儿,却有十足的油水可捞。当初宋铭为求这个职位,给严世藩的小妾的姐夫的朋友送了足足八千两的引荐银子。见到严世藩,他又奉上一张九万两的德泰钱庄庄票,这才坐上了官窑督办。
宋铭,是个不起眼儿的严党小喽啰。
胡宗宪倒台了,严党大势已去。宋铭跟很多严党喽啰一样,改换了门庭。如今,他已经搭上了户部尚书高拱这条线儿。
按理说,严世藩来景德镇,宋铭这个已经投靠了高拱的人应该视而不见。
高拱却给宋铭写信:“定要好好招待严世藩”。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在景德镇的翠香酒楼,宋铭见到了严世藩。
宋铭倒头便拜:“小阁老,您对我有知遇之恩!请受下官一拜!”
严世藩这些年受贿后提拔的官员多了,怎么会记得一个七品小官儿?
严世藩有些尴尬的问:“你是?”
宋铭道:“小阁老忘了?下官是景德镇官窑督办宋铭啊!我能当上这个官儿,全靠您的提拔!”
而后,宋铭朝着自己的跟班儿挥了挥手。跟班儿给严世藩抬上来一盒子古玩玉器:“小阁老途径景德镇,下官没什么好孝敬您的。这些杂礼,还请您不要嫌弃。”
严世藩有些感动。如今自己的父亲丢了首辅之位,父亲的得意门生胡宗宪又被罢了官。这一路走来,各州道府县地方官都在躲着他。一个七品的小小官窑督办却毫不避讳,前来拜见,并送上礼品。
严世藩心中暗道:这宋铭还是个有情义的人呢。
严世蕃尴尬的一笑:“宋大人啊。呵,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是嘉靖三十七,三十八还是三十九年被我保举,当上官窑督办的来着?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坐下喝酒。”
二人在翠香楼上开始喝酒。
严党大小官员都知道,小阁老的爱好很多。有雅好,也有污好。
酒菜吃的差不多了。宋铭道:“小阁老。以前您在京城日理万机。下官没福分孝敬您。如今您来了景德镇,那没说的,这是咱自家地头。我看这样吧,下晌,咱们先去到官窑游览一番。”
严世藩道:“我这人天生喜爱上等瓷器,却不知道这些瓷器是如何制作的。好,那下晌就有劳你带路,领着我去官窑见识见识。”
吃罢了饭菜,宋铭领着严世蕃,来到景德镇官窑。
宋铭指了指前方的一个作坊:“这作坊里,是制瓷的第一步揉泥。泥要是揉不好,瓷坯烧制的时候容易破裂。”
严世藩看着一众匠人揉泥,颇为新鲜。
而后宋铭又领着严世藩到了第二个作坊:“这儿干的是制瓷的第二道工序做坯子。”
严世藩点点头:“哦,这我知道,就是把泥做成壶、碗的形状。”
之后,宋铭又领着严世藩去看了印坯、利坯、上釉、画坯、勾线等等作坊。
严世藩兴致很高,对宋铭道:“呵,想不到一件上好瓷器,竟要过这么多道工序,有趣,有趣的很。”
宋铭拱手道:“小阁老,天色不早了。晚上,我请了七八个景德镇当地有名的女伶,给您老唱曲儿。”
严世藩满意的说道:“我一个丢了官的犯人,却劳你如此的费心。。。。”
宋铭一脸惶恐的神色:“小阁老这是说哪儿的话!没有您,哪有我的今天!”
严世藩随着宋铭来到官窑督办府。
宋铭让人摆上酒菜,又让伶人开始唱曲儿助兴。
很奇怪,伶人唱的都是古人思乡的诗词编的小曲儿。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路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一首首思乡小调,唱的严世藩极为伤感。他虽是贪官、奸臣。可他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思念自己的家乡、父母、亲人。
宋铭道:“小阁老莫不是思念阁老、思念家乡分宜县了吧?”
严世藩落寞的点点头。
宋铭道:“其实分宜县离景德镇并不远,您到了景德镇,就等于回了自己的家。”
严世藩却猛然一拍桌子:“我的家乡只有一个。那就是江西分宜!那儿有我八十三岁的老父亲!来啊!”
看押他去雷州充军的几个差役连忙上前拱手:“小阁老有何吩咐?”
严世藩道:“不去雷州了!改道,回我分宜县老家!”
宋铭心中乐开了花。高拱交给他办的事情,这下全都妥了!
第二天,充军重犯官严世藩半途逃脱,从景德镇出发,大摇大摆的回了分宜老家!
严世藩是严嵩的儿子。他的身边,自然时刻都有锦衣卫的耳目盯梢。
锦衣卫的耳目立即将严世藩充军途中逃跑,回了老家的事,飞鸽传书给了北镇抚司。
贺六得到这个消息,不敢怠慢,连忙去找内阁首辅徐阶。
贺六道:“充军重犯半途逃跑,这是重罪。何况,逃跑的还是严世藩?徐阁老,我要不要立即呈奏皇上?”
徐阶笑了笑:“贺镇抚使不必心急。欲毁之,必先纵容之!先让严世藩胡闹吧。等他闹出了骇人听闻的事情,再禀告皇上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