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有些奇怪,寻常的佛堂,供的都是观世音或释迦摩尼。
眼前这佛堂正中,供的却是阿修罗王佛!
阿修罗王是佛国天龙八部护法佛之一,是一位与天相争的好战邪佛!
贺六凝视着阿修罗王的佛像,对老胡说:“这尊佛可不是什么好佛。想来供佛的和尚也不是什么好和尚。”
老胡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锦衣卫派驻江南的弟兄上报,江南兴起了一个‘阿修罗教’,那些信徒供奉邪佛‘阿修罗王’。因为信徒只有几百,又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陆指挥使没有在意,随手把案卷交给了咱们北司的刘镇抚使。”
贺六思量一番道:“我记得这件事。难道说,这鸡鸣寺就是阿修罗教的一个据点?”
丁三脚道:“不管什么教不教的了!那了尘和尚跑了,咱们该立即去追。”
老胡道:“好在这鸡鸣寺的所在是一座秃山,没有房屋让他躲避。请丁帮主即刻下令让漕帮弟兄去追。”
丁三脚点点头,转身准备让手下弟兄分头出去追。
丁三脚今年四十来岁。老胡在漕帮做内应时,他还没出生。故而他只听帮内老人说过赤虎堂四十多年前出了个叛徒飞刀虎,却不知道飞刀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对于老胡这位锦衣卫试百户,他称得上是言听计从。
漕帮众弟兄正要离开鸡鸣寺去追了尘和尚。贺六却突然喊了一声:“慢着!”
老胡道:“怎么?难道这佛堂之内跟立春院一样有密室?”
贺六在佛堂内转了一圈,道:“这佛堂周围没有连着房屋,是一幢独屋。墙壁之内是不可能有什么暗门密室的。”
老胡道:“那就是在地下?”
贺六摇头:“这佛堂的地是黄土地,又不是石板、木板铺设的地面儿,哪里会有什么密室?”
老胡皱了皱眉头:“老六,你又在卖关子了!”
贺六指了指那尊阿修罗王佛像:“如果我没猜错,密室就在阿修罗王佛像的肚子里!”
丁三脚一拍脑瓜:“对!这佛像差不多两人高,两抱粗。如果外面泥塑成壳,里面中空,藏个把人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贺六对着佛像大喝一声:“了尘和尚,现身吧!不要逼我动粗!”
佛像没有回音。
贺六命一众漕帮弟兄:“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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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漕帮弟兄拎着家伙一拥而上,不多时便把那佛像砸了个稀巴烂。
果如贺六所言:佛肚之中,有一个能容一人的密室!
然而,密室内却没有了尘和尚的影子,不过倒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锭金子,足有三四百两。
贺六惊讶,难道说,自己这回失算了?
他走上前去,仔细查找。佛肚密室下方没有任何的地道机关。
老胡思忖片刻,说道:“这年头,打着仙人、神佛旗号骗取百姓钱财的魑魅魍魉太多了。他们爱在佛像、仙像的肚子里装个能容一人的小密室。无知信徒们参拜时,密室中人可以发声,自称神佛降世。这样是为了更让信徒相信神佛的存在。看来这阿修罗教,的确是个骗取钱财的邪教。”
贺六命漕帮弟兄收起佛肚中的金子,他对丁三脚说:“这次劳烦漕帮七八十个弟兄累了一天,这些金子就当给弟兄们的谢礼了。”
丁三脚有些不高兴:“六爷这是瞧不起我们漕帮么?我们漕帮冒着倭寇炮矢给戚家军运送粮草尚且分文不取。帮六爷抓通倭叛国的乌龟王八,更不是为了赚金挣银!我看这些金子,就捐给戚家军做军饷吧。”
贺六越来越喜欢丁三脚这个漕帮帮主了,他由衷的赞许道:“丁帮主真乃深明大义的豪侠!”
丁三脚走出佛堂,将鸡鸣寺中的八十多名漕帮弟兄分作十队,出了鸡鸣寺,分头去追了尘和尚。
贺六、老胡、丁三脚则坐在佛堂里静候佳音。
三个时辰后,十队漕帮弟兄纷纷回到了佛堂——他们搜遍了鸡鸣寺附近的秃山,一无所获。
丁三脚有些惊讶:“这座山是秃山。鸡鸣寺附近别说房屋,就连可以藏身的繁茂草丛都没有!或许了尘和尚早就下山去了,根本不在寺中。”
丁三脚手下的一名分舵主忽然抱拳,吞吞吐吐的说道:“帮主,好像有些不对劲。”
丁三脚问:“哪里不对劲?”
那分舵主说道:“刚才您把弟兄们分为十队。我领的这一队中,有个长的白白胖胖的弟兄。我看着眼生的很,还以为是您老从别的堂口新调到杭州来的。哪曾想,我们追了半天,没抓到那和尚,这白胖的弟兄却不见了!”
贺六闻言,跟老胡同时脱口而出:“上当了!”
丁三脚道:“难道说,了尘和尚一直就在鸡鸣寺中?!刚才我们的人和七八个小沙弥血拼,他趁人不备,换下了僧袍,混入了我们漕帮的弟兄当中?!”
贺六赞同的说:“定然如此!我们太小瞧这位了尘和尚了!这厮太聪明了,竟然给我们使了一招金蝉脱壳!”
老胡笑着说:“老六啊老六,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你的狗鼻子闻错了味道。你刚才还以为了尘和尚躲在佛像肚子里呢。”
贺六有些懊恼的说道:“可惜,通倭案的罪魁祸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竟让他溜了!”
贺六、老胡和一众漕帮中人下了山,回到杭州城中。
贺六以钦差的名义从浙江按察司衙门调来有关阿修罗教的案卷。
案卷记载,阿修罗教兴起于三年前。信众多是些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只收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做教众,无非是因为她们钱多,人傻。
阿修罗教虽聚敛钱财,却只是坐坐法会,拜拜阿修罗佛。又没聚众造反,再说就算是聚敛钱财,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故而浙江按察司、北镇抚司都注意到了阿修罗教,却没有铲除它。
贺六叹了口气:“人海茫茫。如果说鸡鸣寺是个鱼缸,那这了尘和尚已然跃出鱼缸,蹦入了大海之中。再想找,难啊!”
老胡笑了笑:“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贺六看了看老胡:“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不是我和了尘和尚,而是你和丁三脚?呵,若让他知道你是四十多年前的那只飞刀虎,说不定人家在鸡鸣寺就把你砸成了齑粉!”
老胡苦笑一声:“唉,怎么就有些人,总要抓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放呢?我说的不是丁三脚,而是老六你。你打听立春院的老鸨‘阁中阁’的事,不就是又犯了疑,想找那本《聚宝要术》查二十年前的鬼宅阴兵案?”
贺六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按照王发的供述,这了臣和尚很可能是皇室宗亲。怪了,皇室宗亲躺在宗人府的皇俸簿子上吃安逸饷银就是。为何要建立这么个聚敛钱财的劳什子阿修罗教?”
老胡道:“你老六也是倒霉。自去年以来,陆指挥使交给你的案子,每一件都涉及朝中各位巨头。这回的通倭案好容易跟严党、裕王党、阉党没关系。偏偏又牵上了皇室宗亲!”
门外忽响起一声通传:“京城人士宿大力求见!”
贺六惊讶:“他来坐什么?”
这宿大力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的左膀右臂。当初为了查找丁旺所藏《百官行录》,贺六去肉铺找赵飞虎时曾见过这宿大力。
贺六吩咐道:“快请!”
不多时,宿大力进得书房,他朝贺六一拱手:“见过贺六爷!”
贺六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宿大力道:“你府上的夫人不是雇了我们赵爷手下二十多个弟兄保护她和香香小姐的安全么?二十天前,五个杀手夜闯贵府,想要挟持夫人、小姐。我们的兄弟个个都是高手,不是吃素的,将他们围了起来,并占了上风。最后,这五个人见逃脱无望,竟有四个吞了剧毒鹤顶红自尽。只有一个胆小的,没敢服毒,被我们抓住。我们赵爷有令,让我把他押来江南,送予六爷审问。”
贺六长舒了一口气,他对老胡说:“幸亏你那侄儿媳妇儿考虑周全。拿银子雇了北五省阴帅的人保护她和香香。要是她们被人绑了票,我就得跟林大晟一样,任人摆布了!
老胡问宿大力:“那个活口现在何处。”
宿大力道:“在衙门门口。”
贺六道:“快带进来!我要严加审问。”
“好。”宿大力转头,正要去衙门口带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贺六说:“对了,四个服毒的杀手死前,齐声高呼了一句话。”
贺六问:“什么话?”
宿大力的回答让贺六吃惊不已:“他们喊得是:明王已死,阿修罗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