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母女俩的对话,林司南听到了。
他转头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视线模糊的勾了勾唇。
伤心的事情吗?
其实并没有。
会流眼泪,只是因为失望。
自从宁心走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令他回味无穷的草莓蛋糕。
偶尔,他自己会亲手做,但结果同样不尽如人意。
曾经的那个味道,再也找不到了。
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才哭。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手捧一杯草莓慕斯,含笑的望着他将他哄一哄。
再也不会了……
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林司南,以后,你要学会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
“不准情绪化、不准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更加不准回头看。”
“只允许你……偶尔偷偷想念……”
“林司南,你答应过会听我的话。”
“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吧。”
并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只是,宁心或许不知道,失去她的林司南,等于失去了整片海洋。
当他拥有她,无论是在花店挑选一束茉莉花,还是在厨房榨着一杯草莓汁,他都觉得幸福。
爱像一股暖流滋润着他。
而当他失去她,即便面对鸟语花香他也兴味索然。
一切显得落寞,虚空。
善于感知的心变的迟钝,甚至无法捕捉自己的灵魂。
失去恋人是悲伤的,更让人难过的是丢掉了自己的一颗心。
那种哀伤是无法治愈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理、什么样的诚实,怎样坚强、怎样温柔,也无法抚平那道伤疤……
绵延数日的霏霏秋雨冲走了路上薄薄的尘土,空气中仿佛都散发着雨后清新的味道。
11月的风吹得花草左右摇曳,窄窄长长的云怕冷似的紧偎着傍晚时的天空。
天边又高又远,凝神盯一会儿,林司南便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
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听来有些模糊,彷佛他正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那个瞬间——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独自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身边再没有人和他擦身而过,眼前只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渐渐融进了夕阳的光晕中。
黄昏,不是白昼亦不是夜晚,是他努力却看不清她的身影。
他几次朝夜幕伸出手,可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一点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这是深秋一个天朗气清的黄昏,和他7年前初遇宁心那天的情景一模一样。
云似繁花,艳丽无暇。
夕阳橘黄色的余晖映的天边都变了色。
像一片生命的海倾注在地上,白色的花沫悬挂在枝头,一片广远,迷人的霞光布满各处。
风的气息、光的色调,路边草丛里绽放的白色甘菊,咖啡厅里悠扬响起的钢琴声,无不告知着他秋天的到来。
他不禁在心底轻叹,又是一个秋天……
四季更迭,他与宁心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日月依旧,星辰不变。
宁心仍旧是24岁的模样。
永远的……
人们常说时间是最伟大的,一切都会被它消磨殆尽。
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不幸的,最终都会过去。
所以——
他只能慢慢向前走,心里带着期待。
告诉自己,或许这世间所有的相遇,真的就是久别重逢。
就算有一天,他上了年纪,不再有好的记忆里,或许连“宁心”这个名字都忘记。
但他始终坚信,内心眷恋她的感觉一定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
某一天,他穿过汹涌的人潮,若有所觉的停下脚步,回首的瞬间就认出了她。
他会将她拥进怀里,用尽毕生的力气。
尽管世事无常,岁月已过,可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关于她的童话:无论她在哪里,其实都没有走出他的心底。
他会守着她,送她一世永不凋零的茉莉花。
*
再次回到宁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司南手里提着几盒草莓走进了别墅,屋内饭香四溢。
宁妈妈系着围裙,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饭桌,“去洗手,然后就可以吃饭了。”
“妈,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旁边的老管家微微低头,挡住了眼底的一抹忧色,倒是一旁来了没多久的女佣,也跟着弯唇轻笑。
羽惜也是华人,更巧的是,老家也在S市。
半年前才到宁家做佣人,薪资待遇非常好,工作也很轻松。
除了照顾太太的饮食起居之外,其他的事情并不需要她插手。
值得一提的是,太太的“儿子”在国内工作,很少来这边,而太太也不肯跟他一起回国生活,这点让她感到很奇怪。
不过,他们母子俩的感情却很好。
每次“少爷”回来,太太都会提前准备好多东西。
但是,这次是例外。
因为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老管家偷偷给“少爷”打了电话,所以他才回来的。
“多吃点。”宁妈妈热情的给林司南夹菜,一如从前那般。
“好。”他淡声笑着,“您也多补充点营养。”
“你别担心,我没什么事,都是老莫太紧张了。”说着,宁妈妈状似埋怨的看向莫管家,眼中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莫叔也是关心您。”
“真的没事,你该干嘛就干嘛,别耽误你的行程。”听说他是从四川那边赶过来的。
“您这样说我可是要伤心了……”
状似委屈的撇了撇嘴,林司南像是很可怜的样子,看的旁边的羽惜略有些惊讶。
从前就觉得太太和少爷之间很客气,虽然亲近,但总觉得怪怪的。
刚刚再听他们的对话,她就更觉得不对劲儿了。
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回神的时候,羽惜就听到太太轻叹道,“倒是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样一面了,明明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您是在提醒我老了吗?”林司南轻笑。
“不是。”宁妈妈摇了摇头,望向他的目光满含深意,“司南,妈是想说……如果……”
见她面露纠结,他放下手里的碗筷,正襟危坐,“有什么话,您说。”
叹了口气,宁妈妈才接着说,“要是身边有合适的人……就别太为难了自己,妈希望心心开心,自然也不希望你难过……”
话落,眼睫微润。
这么多年,这孩子心里的苦一点都比她少。
她相信如果心心知道,也一定不希望他这样将自己困在过去。
明白宁妈妈是什么意思,林司南一时沉默,怔怔的出了会儿神,然后才轻声对她说,“妈,我现在……挺好的……”
每天努力工作,认真对待生活。
给自己安排固定的假期出去旅游,走过一处处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尽管一路上都是离情,但他仍然甘之如饴。
总会在经过一家奶香四溢的甜品店时驻足,好奇他们做出的草莓蛋糕会不会和宁心很像;每到一座城市,他都习惯在黄昏的时候漫步在街道上,偶尔盯着咖啡厅里的某道背影出神。
转过一个街角,他甚至都在暗暗期待,会不会下一秒,她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即便理智告诉自己,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于是——
他会绝望到想哭,但却没有眼泪。
那时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法哭泣的悲哀。
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别人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林司南很清楚,自己的期待有多不切实际。
可是,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他爱她,并非有什么特别具体的原因。
不是因为她漂亮,所以他喜欢,否则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有千千万万个,但是除了宁心,别人他都看不到。
所以,不是他想期待,而是他不得不期待。
因为能让他这样爱着的人,终此一生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
就好像……
每当朔月的时候,人是看不到月光的,但以往的月华却会印在人的脑海中。
即使是再微弱浅淡的光晕,可也仍旧能够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让他眼前绽放出一抹清辉的华光,久久难忘。
“司南,别勉强自己。”宁妈妈微微皱眉。
“您放心,不会的。”
他现在成熟多了,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了。
林司南记得,以前宁心曾经和他说,什么时候,他能和一个老人待一个下午,饶有兴趣的听完他精彩或不精彩的人生故事,那就说明他已经彻底成熟。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原来“成熟”的代价会这样大。
几个月前的清明节,他去给她扫墓时还半开玩笑的说,“你看我这人多重诺,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听话的不得了。”
你一句话,我记了这么多年。
而只要你高兴,我也会开心许多天。
*
晚上休息的时候,林司南照例去了宁心的房间。
淡粉色的公主风,像进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房间的摆设和从前一样,宁妈妈每天都会亲自来打扫清理。
她并没有很戏剧性的无法接受女儿的离世,甚至敏感到要锁上这个房间,终日沉浸在痛苦中。
相反,她很坚强。
坚强到……
让林司南心疼这位看似柔弱的母亲。
在宁心去世的5年后,宁爸爸也病逝离开。
接连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宁妈妈却一直坚强的面对。
她曾经对林司南说,“我啊,和他们爷俩走散了……”
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于是,她只能把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岁月再重温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等于是和他们再一次相聚了。
她说,“司南,想哭就哭,千万别忍。”
一旦忍得太狠,汹涌的泪意就会倒流回去,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什么时候等到老了,才能彻底解脱。
因为——
人上了年纪,眼睛就会渐渐“干涸”,那时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回忆着曾经发生过的种种,林司南静静的向后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事实上,他刚刚说谎了。
有一种撒谎的句式,叫“其实……也……”?。
比如说——
其实,今天的草莓蛋糕也蛮好吃的。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孤单。
其实,他一个人也挺好的。
其实……
他也没那么爱她。
“分离”是那么难过的一件事,而“遇见”却是一件难为的事。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该躲在她背后偷听她的名字,而是望着她的背影,悄悄地,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