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等了!”
八点半罗杰一拍桌子,几杯酒下肚的他脸红脖子粗,直接阻止了想张嘴说话的铁头,他语速很快,透着熊熊怒火:“我晓得你想说啥子,距离不是借口,你们几个离得比他们几个还远!”
说完罗杰开始脱衣服,露出缠着绷带的上身。
我们为之动容,分不清他受了工伤还是被人砍了几刀。
“谁干的?”
大奔站了起来,这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以前打群架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冲在最前面。
“坐下。”光着膀子吹冷风的罗杰比脱衣服之前冷静多了,语速恢复到正常频率,语气也平静了许多:“今早我送多多去读书,迎头撞上一辆面包车。你们不用紧张,多多没事,我受了点小伤。”
他越叫我们别紧张,我们反而更紧张了。
罗杰赶上了八十年代的头班车,出生于八零年一月一号,算得上资格最老的八零后。他小学时代留过级,初中时代又留了一级,高中再留一级,几经周折成了我们的同班同学。
他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的人,也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离婚的人。
当然,他也是我们之中第一个有孩子的人。
多多今年七岁,是罗杰的儿子,也是他的命根子。
“撞车的时候我没觉得怕,去医院的时候也没怕,医生带多多去检查的时候,我才真的怕了。这种事不想还好,越想越怕。”罗杰诉说着他的后怕,突然话锋一转:“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了Fire,他根本不信,叫我一大早别开这种玩笑。”
这话让我们沉默得更深刻了,我设身处地的想,如果罗杰打电话对我说他翻车了,我的第一反应可能是“真的假的”,而不是去考虑他的伤势。
“我们上学的时候,听到风就是雨,高二那年有人说铁头在体育馆被打了,我们十二个人提着钢管冲去体育馆,大奔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到了那里才发现是别人以讹传讹,铁头根本没事。现在我们再也干不出这种事情了,这就是长大的代价。我不怪Fire,换一个角度,我听说了这种事,反应和他差不多。”
罗杰自斟自饮,自言自语:“早上我躺在医院里想,要是我被撞死了,有些事情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我憋了五年了,一直想告诉你们,又不晓得该咋说。今天我终于有勇气了,所以打电话把你们叫出来,我怕过了今天我不敢再说给你们听。”
这一刻,我们都能感受到罗杰的痛苦。
说起来挺操蛋的,我们大老远飞过来就为了听罗杰说几句话,现在看到罗杰的模样,我明白了,他这辈子可能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认真过。
“那年跟老牛打架,我发那么大的脾气,不是他说得不对,他说得太对了,我这一辈子都在救赎,这话戳到了我最痛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让爸妈操碎了心。后来我想救赎,听我妈的话去相亲,二十四岁就结婚。结婚一年多就离了,我还想救赎,我努力工作,想让孩子过得好一点。”说到这里,罗杰的声音透着很浓重的哭腔:“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救赎了……多多都两岁了,我才发现自己喜欢男人!”
我们六个人当场愣住,连大气都没敢出。
“这些年我背地里谈了好几个‘朋友’,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我跟他交往三年了。”罗杰声音彻底哽咽了,他抱着头用拇指死死掐着太阳穴,然后说:“我不敢跟我爸妈说,我也不晓得多多长大了会怎么看我,我也不确定你们知道了真相怎么对我。”
我们没人接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罗杰的话茬。
罗杰的手从脑袋上放下来,他挨个的看了我们每个人一眼,说道:“我们上一回来这里是零二年的国庆节,那天是牛爽二十岁生日。我记得那天好几个人都是从外地赶来的,阿宾特地从上海坐飞机回来,那还是他第一次坐飞机。那天老牛说他不读书了,要一个人出去闯,我们在这里送他……”
今晚我本来挺平静的,听到这里,我已经无法平静。
我感觉我已经很想哭,但怎么想都哭不出来,这种情况非常难受。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关起门来一个人哭一次,根据以往的经验,真正大哭过积压在体内的压力会少很多,只可惜我每次都没哭出来。
罗杰还在说:“那天晚上我们约定十年后在这里见面,到时候看谁混得更好。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把这件事忘了,去年国庆正好十年,都没人提这事。今天我站出来提了,十年半也算十年,差得不远。”
“我还记得那天源源说希望十年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搂着小蜜的大款,源源真是个励志哥,说得出,就做得到,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有过小蜜。老牛也是励志哥,他说他一定要走遍半个中国,我们都没料到他真就赤手空拳闯了那么多年,一张站台票可以从湖南坐到河南。他们两个让我相信,一个人只要坚持信念,就可以做到心头所想的事情。”
“我不知道到了三十三岁再来提梦想会不会太晚了,我要是不提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从去年开始,我跟我那位有个十年计划。希望十年后能够出国,去一个能够接受同性婚姻的地方,我要和他结婚。你们晓得我的英语有多烂,我到了三十多岁才重新学外语,但我不想放弃。我害怕多多长大了以我为耻,我害怕因为我的性取向让他抬不起头做人,我要去一个思想开放的地方,我希望多多长大以后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这就是我今天叫你们来的原因,我要说的话说完了。”说到这里,罗杰拿起酒杯,语气很沉重:“大家还把我当朋友,就端起杯子跟我碰一杯,不愿意的可以马上走,我不怪你们。”
没人说话,也没人举杯。
只有罗杰一个人唱独角戏,他拿杯子的手在发抖。
过了一会儿,向来活跃的磊子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他说:“杰哥,你这样缺乏说服力,啥时候带‘嫂子’出来跟我们见见面啊?”
大奔直接就走过去拍罗杰的肩膀,说:“瓜娃子,你太小看老子了,你以为我没听说过好基友抱团走的故事?”
铁头骂骂咧咧:“狗日地,老子早发觉你娃不对头。”
源源特别没心没肺:“杰哥,跟你商量个事,我认识几个女的,她们很想找个好基友当闺蜜。不如我把你介绍给她们,你们一起去泡泡温泉做做美容啥的,顺便帮我偷拍几张照片要得不?”
我什么都没说,走过拍了拍罗杰的肩膀,罗杰放下杯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像小孩子一样伴随着丰富的肢体语言,很难想象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可以哭得这么惊天动地。
这一刻,岁月无情的杀猪刀从我们身上划过。
这一天,我的兄弟罗杰,正式出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