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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大王乡投资建厂后,周天星就时不时感到功德有所增长,想必是老天爷把搞活农村经济、增加农民收入也当成了一桩功德。不过这并不表示只要搞投资就一定有好处,举例来说,如果周天星建了一个化工厂,却不注意保护环境,甚至直接向外排放未经处理的污水,那么他解决了再多就业也是负功德,因为他影响了更多人的生存环境。
对此,江玉郎曾经给出过一个很精辟的解释,他认为判断一件事是否具有功德,必须从正反两方面去分析,如果对其他人利大于弊,就是功德,反之,就是负功德。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只要能使相关的大多数人受益,受损失的只是极少数人,就是积功德。
这天早上刚起床,周天星就感觉功德明显下降了,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忙整理思绪,细细思量,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随着他入世渐深,功德几乎随时随地都在不断变化中,时增时减。这种现象有点类似于股市中的大盘指数,股指的涨跌都是由成百上千个股的波动累加抵消的结果。可以说,功德就是修道人的大盘指数,每结下一次因果,都相当于发行了一个新股,所以因果结得越多,功德值的不确定性就越强。
正思忖间,接到了张哲中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道:“天星,快来公司,出大事了。”
周天星更是惊疑,在他印象中,张哲中为人沉稳多智,从没这样激动过,于是马上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张哲中道:“你快来吧,见面再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有几十个飞行员突然罢飞,已经有十几个航班被延误了,现在候机楼里滞留了上千旅客。”
周天星只觉脑中嗡一声巨响,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愤怒地一拳砸在衣柜上,发出砰一声大响,只觉指骨疼痛欲裂,这才稍稍缓解了激愤的情绪。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功德会突然下降了,上千旅客莫明其妙地滞留机场,这年头,有几个人的时间不宝贵?哪有不群情激愤的,上千人的怨念加起来,那是多么庞大的力量,不掉功德那才是咄咄怪事,所幸周天星只是公司的部门经理,并不需要他承担主要责任,至少邱本初这个总经理损失的功德肯定是他的数倍(当然邱本初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但就这样也够他受的了。
刚挂断张哲中的电话,江航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就来了,要求他这个法务部代理经理立刻赶到公司开会,周天星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二话不说就驾车赶往公司。路上给邱本初打了个电话,不料邱本初在电话那头的反应很平淡,从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丝毫惊慌或焦急。他只平静地告诉周天星,说情况他已经大致了解了,目前已派出林正平副总经理去飞行部和罢飞的三十七个飞行员谈判,而且目前他本人就在公司坐镇,正在和几个刚赶到的干部商议对策。
周天星万没想到邱本初的反应这么神速,听口气他居然是第一个到公司的人,而且情绪沉稳异常,颇有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不禁有些佩服,心想这位太子爷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是那种真正的纨绔子弟。
周天星赶到总部会议室时,党委书记王林等一干重要领导也是刚刚赶到,几乎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额头见汗,相比之下,神色如常的邱本初是其中最沉着的一个。
周天星现在的情绪很激动,恨不得掏出手枪毙了那帮罢飞的飞行员,只因他的功德每时每刻都在减少中,虽然幅度很轻微,但这是他自修道以来第一次栽这么大的跟头,难免着急上火,甚至有气急败坏之感。其实这也难怪,他只是个出身于草根阶层的小人物,从前行事每次都是谋定而后动,根本没有亲历过这种突发事件。毕竟,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而已。
“同志们,现在开会了。”
邱本初平静的语调在会场上响起,他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道:“想必基本情况大家都已经在路上了解了,我就不多说了。我的个人意见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其他问题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关键是要让那些罢飞的飞行员尽快复工。另外向大家通报一个情况,林副总半小时前就已经去飞行部了,他刚刚打电话回来,那三十七个飞行员一致开出了如下条件:一、公司立即同意他们集体辞职;二、因解除合同产生的赔偿金,机长不得超过二十万,副驾驶不得超过十万,工龄十年以上的,免除所有赔偿金;三、此前由公司分配的住房,工龄十年以上的,公司不得收回,十年以下的……”
“啪!”
邱本初话还没说完,王林就一掌拍在桌面上,怒不可遏地道:“混蛋,这简直就是在讹诈,如果公司同意了这样的条件,那以后还怎么管理?那岂不是在为别的公司培养飞行员?要是开了这个先例,那我们江航不如趁早关门算了。”
邱本初摸出一根烟点了,淡淡道:“王书记,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不答应这三个条件,他们就不飞,不知道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王林顿时语塞,脸色阵红阵白,憋了半天,才咬牙道:“那就派人去跟他们谈,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一关渡过去再说。”
邱本初微笑着点头道:“王书记高见,我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拖得起,我们可拖不起,每拖一刻,滞留在机场的旅客就越多,公司的损失就越大。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去主持谈判,不知道王书记有什么人选吗?”
“我去吧。”
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周天星说话了,他本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他比谁都急,只有亲自去处理才放心。只是这话一出口,与会众人就纷纷向他投来古怪的目光,谁都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不要说主动去接了。
邱本初先是一愕,接着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见他微微点头,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这才稍觉放心,不过口中还是提醒道:“周天星同志,这件事可不容易办啊,你真的愿意去?”
周天星微笑道:“不错,邱总,请各位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再说,我们法务部本来就是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部门,我相信在座各位中,没有比我更熟悉合同法的同志吧,我可是有律师执照的哦。”
毫无悬念的,会议很快作出决定,由周天星同志担任此次事件的资方全权代表,带队前往飞行部和相关人员交涉,当然,谈判团的成员由他自己挑,周天星毫不犹豫地选了三个人,张哲中、郑春树和聂玉琳。
四个人开着一辆车来到飞行部大楼,早有飞行部的书记、经理等干部候在楼下迎接了。飞行部经理连云山其实是周天星的老熟人了,也是刚提拔上来的邱系人马,他一见到周天星就握着他的手,激动地道:“周经理啊,总算把你盼来了,今天这事可就全靠你了,从现在起,我们飞行部的全体领导班子都是你的兵,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的工作,尽管吩咐。”
他话虽说得漂亮,但周天星明显感应到他心中是很不以为然的,不仅是他,其他飞行部的领导看他的眼神中多少都带着点疑惑和深藏的嘲弄,这并不奇怪,在江航内部,人人都知周天星是靠着邱本初才飞黄腾达的太子党,而且年纪才二十出头,派这种毛头小伙子来处理这么棘手的大场面,简直等同于儿戏,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个愣头青如何出丑。
周天星自然清楚他们的心态,不过并不在意,在楼下和飞行部的两位领导说了两句没营养的场面话,便跟着他们进了一间大会议室,里面密密麻麻地坐着一大堆身穿飞行制服的男人,其中有老有少,以三十岁至四十岁的居多,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喝茶,有的在大声谈笑,更多人则是在窃窃私语,只是周天星感应到,这些飞行员表面上都装得似乎蛮不在乎,其实内心深处都十分紧张。这也不奇怪,虽然古话说法不责众,但他们这次闹得也实在太大了,社会影响更是十分恶劣,如果真的不紧张、不担心的话,那只能说明他们是冷血动物。
当周天星领头迈进会场时,三十七对目光齐刷刷投到他身上,随即就有见过他的人笑出声来:“原来是周太子驾到啊,我当是谁呢,怎么,我们公司真的没人了?居然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谈判。”
这话马上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哄笑,周天星早料到会发生这种尴尬的局面,也不是太在意,只向那发声处瞧去,见是一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飞行员,制服的肩章上划着四条杠,看样子是个老机长了。
他信步走到这人面前,看了一眼他胸前挂着的空勤登机证,姓名栏中写着三个字“陆红军”,便笑道:“陆机长,不错,我就是公司派来的全权谈判代表,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娃娃,而是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中国公民,同时,我已经得到了公司党委会的授权,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代表公司党委会的最终决定,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其次,请不要叫我周太子,因为我父亲不是皇帝,只是吴水县大王乡的一个小小的乡长,芝麻官而已。”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陆红军毫不示弱,斜睨着他冷笑道:“那好,周代表,既然你什么都能决定,那我们的三个条件,就请你代表公司决定一下吧。”
周天星微微一笑,淡淡道:“这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那三个条件,我一条都不能答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