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琼林宴,虽说这批新进士们看得极重,但在朝廷大佬眼里,无非是走走过场。他们的心思早就飞到了那即将出京的几个皇子身上,至于那几个进士,实在引不起什么兴趣,就算状元又如何,还不是现在翰林院里厮混,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出头,哪比得上京中的官宦子弟升迁之速?
不过,官面文章还是不能少的,否则,岂不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皇帝虽然早早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席,大员们也有几个托词或抱病未来,但作为将要留守京城的最年长皇子,风无痕不可避免地出席了这次士子的盛会。皇帝交给他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功课,观察这些新进士的品性,这让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又不是明方真人,哪有这等本事。不过说起神仙中人,最近也好像经常躲着自己,九炼阴阳罡的后续口诀更是避而不谈,让风无痕好一阵郁闷。
不过,皇帝临走时嘱咐他执壶劝酒,风无痕可不敢怠慢。一席一席地敬了过去。那些士子们大多是寒家出身,哪见过如此场面,一杯下肚,早已是满面通红,更有甚者,想起往昔寒窗苦读,如今得皇子亲自敬酒,涕泪交加者不在少数。
虽然礼部早已排定了坐次,但酒过三巡,再加上大员们都已经离去,进士们也就有些放肆起来,纷纷攀起了籍贯交情,何叔铭等人也就顺理成章地聚到了一起。看到风无痕终于行到了他们这一席,三人都脸现喜色,不同的是,范衡文是有些手忙脚乱,李均达是恭恭敬敬,而何叔铭却是欣喜中带着一缕谄媚。风无痕一一收在眼中,不禁又想起当初倚云阁的那次相遇,对三人又有了新的见解。
“三位份属好友,如今一同金榜题名,也算是一桩美谈吧!”风无痕亲自为三人斟了一杯美酒,却不以寻常的套话开场,“听几位阅卷的大人说,你们的文章都相当不错,尤其是何公子的大作,连父皇都击节赞赏,引为佳作呢。若不是今科状元来历不凡,恐怕何公子就不仅仅是探花而已。”他眼珠一转,若隐若现地点出自己认识他们三人的事实。
三人都是一惊,这七殿下言语之中,仿佛和自己相识,这可就奇了,哪来那么巧的机缘?倒是何叔铭第一个醒悟过来,长揖一礼:“原来当初在倚云阁见到的是七殿下,真是失礼。学生才疏学浅,能得探花已是意外之喜,哪敢奢求?”话虽如此,他的眼睛还是向坐在另一边,喝得酩酊大醉的状元金泰胜投去不屑的一睹。
其他两人这才缓过神来,那日他们在倚云阁,由于心思都放在何叔铭那件事上,倒是没有过多留意外人,虽见到有一个身份不凡的少年,但也未放在心上,哪想此人身份如此尊贵。不过范衡文和李均达都是心性正直之人,阿谀之词自是不可能出口,只是自谦了几句,随即饮下了那杯美酒,只有何叔铭借着酒醉为幌子,有意无意间向风无痕露出拜访之意,风无痕知道此人热衷仕途,但自己在此时答应下来却是不妥,因此只得婉言推辞,让何叔铭好一阵失望。
琼林宴就这么草草收场了,除去一帮颇为满意的进士之外,其余官员仅仅是走马观花,客串了一番龙套而已。而这些进士授予的官职,仅有状元金泰胜因为出身世家,因此实授了礼部郎中,其余诸人大多分配到了翰林院修撰和编修的闲职。当然,也有一些门路宽广的,补了几个地方的实缺县令,却是比在京苦熬资格的几个一甲进士幸运多了。
忙过了这一阵,几个皇子也陆陆续续到了出京的时候,相熟的官员也免不了一送,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风无痕每次必到,倒是给那些各部官员留了一个奇特的印象,只有他自己知道,若不是如此,父皇说不定又要疑心自己不念骨肉之情,他就权当散心,也不管五皇子风无照看见他时的难看脸色。三皇子风无言和四皇子风无照见到他却很热情,还很是唏嘘了一阵,颇有点兄弟情深的感觉,这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知道交好这个无意皇位的弟弟,对自己将来会有好处,当然不像风无照那样短视。至于六皇子风无清,本就和他瓜葛不深,也就是淡淡地告别了一声而已。
待到这些事情尽数忙完,已是七月出头了,转眼间,风无痕已经在宫墙内度过了两年,又是炎热的夏季了。原本要随皇帝一起移驾避暑山庄的他突然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二皇子风无论在前往福建途中遭遇流民袭击,由于是微服出行,只带了区区五十名护卫,因此全军覆没,连风无论也未能幸免。此消息一出,天下哗然,皇帝更是震怒地打消了去避暑山庄的打算,下旨将福建巡抚聂思远就地革职,其余官员各降三级,待朝廷钦差到达后再行发落。
后宫的嫔妃得知此后,无不大惊失色,倒不是兔死狐悲,实在是风无论身为皇子却死于刁民之手,让她们不禁为自己在外的儿子担心不已,无奈平常屡屡奏效的枕头风居然没了作用,皇帝一听到她们婉转请求将自己的儿子召回的意思,立即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竟是铁了心,无一点回缓的余地。
“此事蹊跷。”陈令诚对风无论遭流民袭击致死一说颇不以为然,“流民哪有这么大胆子!休道官逼民反这类诳语,百姓若是有一分活路,便不会行此冒险之事。杀了二殿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身上是带了巨额银票还是押了大量粮食?没有任何好处的事,那些流民绝不可能做,倒是朝廷中人暗中下手可能最大。
红如身子一颤,“爹,您不要危言耸听,连皇上都没有怀疑,我们凭什么这样胡乱猜测!”
旁边的小方子面色阴晴不定,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但虑及自己身份,还是没有开口。风无痕却眼尖得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方子,这里没有外人,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也好让陈叔分析分析。”
小方子心中一惊,但既然主子已经问出来了,即便自己都觉得荒谬,他还是实话实说道:“回禀殿下,奴才昨日见了弟弟方勇,听说青木会那里有个兄弟正好去福建探亲,适逢二皇子车架遭劫,他孤身一人,不敢露面,又精于隐匿之术,这才逃得性命,据他所说,此次参与劫掠之人皆是训练有素,一击之下,竟无一人逃脱。不似普通流民,倒和军队有些相象。此人受刺激太深,言语已是有些颠三倒四,因此奴才也是没放在心上。”他边说边觑着主子的脸色。
风无痕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难以立住身子,惊恐之色溢于言表。红如一把搀住他,焦急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不要紧吧?”
“没事。”风无痕疲惫地挥了挥手,目光和陈令诚碰在了一起,一闪而缩。“小方子,你告诉你弟弟,设法把听过这种说法的人全都软禁起来,至于那个当事人,如果能除去自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一定得把他送出京城,严加看管,此事关系重大,若是走漏了风声,别说你弟弟,就是你我也性命难保。”
小方子也是聪明人,略一琢磨,立即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风无痕和陈令诚看着红如怀疑的目光,只能简短地解释了几句,连带着红如也几乎骇死。
风无痕立在窗前,负手望天,心中感叹道,父皇真是好手段啊,隐忍了二哥这么久,居然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机会,不禁除掉了一个不听话的儿子,而且可以以此对整个福建进行大清洗,皇室的体统也得到了周全。可谓算无遗策,老辣之极。只是这份心机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令人分外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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