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闽安,东风酒坊。
“啪——”长鞭狠狠抽在一赤着上身的壮汉身上,对方痛呼一声,却不敢有疑,只扯了扯身上麻绳,将背后的酒坛子背得更紧了。
“都给老子腿脚快着点儿!今儿个要来大人物,要是怠慢了,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那握着鞭子的首领一面呵斥,一面威胁般地甩了甩长鞭,这回倒是没打在谁身上,却叫在场几人皆兀自一颤。
男人满面胡茬,却遮不住面上刀疤。他怀中捧着一筐药包,路过那首领之时,有意无意地将头上帽檐向下一拉。
没人留意他,又或者,此处的每一个人都只在乎自己。他们彼此没有交集,上头也不许他们有什么交集。单说他怀中抱着的这筐草药,也只一味。他身前与身后的奴役,亦是运着这一味草药。他们都叫这草药“池中物”,却不知这“池中物”又究竟是何物。
来这里的,多是在那地下赌庄中将家底赔了个精光,亦或是看中了有利可图,故来一试。然而看上去稀松平常的酒庄,却是暗藏玄机。明面上他们酿着劣等酒,卖着那可有可无的壶中黄汤,实则这桩生意只出不进,根本就是赔本的买卖。真正有利可图的,乃是那暗地里的药材生意。据说此处乃是九州之中药材最全的地方,而此处不同于寻常药坊,要走道上的规矩,遂见不得光。
“诶!那边那个!乱看什么呢?!”一鞭子冷冷抽来,他顿了顿,已然做好应对的准备。只是随着“啪”地一声,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无端挡在男人面前,叫他愣了一愣。老头吃痛地“诶哟”两声,痛得浑身颤抖,却满脸谄笑地冲那首领讨饶道:“头儿,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新来的?”那首领蛮横至极,用鞭子指了指那男人道,“对,就你,过来给老子认认——”
男人压下头上帽檐,应声走了过来。
首领摸着下巴道:“是挺面生……你是谁手底下的?”
“回头儿的话,他是许瞎子手下的。”那老头点头弓腰,冲这首领赔笑道。
首领思忖道:“许瞎子?最近也没听他手底下来新人啊……”
正当他怀疑之际,那老头却眼尖,连忙低声提醒道:“头儿!贺大人来了!”
那首领闻言,登时从箱子之间跳下来,正色正襟。男人悄悄瞥了他一眼,方想顺着脚步声转头看看那所谓“贺大人”是哪路神仙,没想到自己头上一重,竟被那老头伸手强行按了下去。
“对贺大人要恭敬!”
老头低声解释,却像是有意为之。男人一时捉摸不透,只得弯下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任由这脚步声接近又远去,像是未曾留意他们这边。想来以那“贺大人”看来,他们这群人皆是微不足道的劳力罢了。
男人心想,这贺大人,气息平稳匀长,倒是个练家子。
“走了么?”那首领使了个眼色,不敢转脖子,老头悄悄点头,对方遂松了口气。
只是这一惊吓,却叫首领忘了前言,只冲众人挥了挥手,不耐道:“都愣着作甚?干活去!”众人得令,遂四散各忙各的。
......
中夜风清,两人净了手,抱着床具回屋。
“今日多谢了。”男人摸了摸鼻子,笨拙开口道。
老头乐呵道:“嗐,客气啥?这儿有三十多个劳役,都是像你小子这么大。要么是家道中落,来讨口饭吃,要么是烂赌鬼,把自己也输了进来。像你这样儿的,老郭头我啊见多了!小子,既然来了,就耐着性子,少则半年,多则两三年,保你赚得盆满钵满!”
男人眼中闪了闪,颇为感兴趣地问道:“盆满钵满?”
“是啊,别看这活计苦点,一年到头还是能赚上不少钱的!”那老郭头眯着眼,“咱们坊主虽说治下严苛,对咱这伙人还是大方!不说别的,每到年关啊,还能赏咱们不少钱!不仅是赏钱,好酒好肉伺候着,还能看一帮女娃娃跳舞。那皇帝老儿的乐趣,也莫过于此了吧.......”
“这样......”男人静静听着,目光遥遥,似是在思索。
“是啊。”老郭头挑眉望来,“小子,说了半天,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哦......”男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回道,“小子姓曾,家中排第九,老人家唤我小九便成!”
“哦...小九啊——”老郭头笑着点头,“九同酒。看样子...你这小子与咱们酒坊倒是有缘!”
“哈......”那小九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月光下那脸上横亘的刀疤却更是显眼。他看着那天边残月,目光却一片沉蔼。
——什么有没有缘,他曾不悔分明是被那臭和尚骗了过来!当初那般若紫阳与他打赌,三日之内必有盛宴。如今已经过了十日有余,自己在此处,除了做着这朝不保夕的苦工,便是吃糠咽菜,哪里有什么好酒好肉?那日两人误入了东风赌庄,所见之人皆非善茬,他当即就要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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