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中秋,天上月亮圆得正好。
上京城内四处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有别于外面的热闹非凡,太医沈苍的宅邸之内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直至一道女子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你们……说什么?”
“要将我许给秦隶那个太监?!”他们将她从庄子上接回来,不是为了一家人团聚,而是彻底将她当成包袱丢出去?
沈栖姻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你们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姻儿,娘知道这是有些委屈了你。”沈夫人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可自从你爹从牢里回来后,迟迟没有官复原职的消息传来,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坐以待毙啊。”
“婚事是急了些,可你毕竟被退过婚,又熬到这个岁数还没出阁,你不知道外头的人嘴有多坏,说什么的都有。”
“若再这么下去,怕是咱们府上的名声也要被你带累坏了。你兄长他们将来可是要走仕途的,还有你妹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怎好连累他们?”
语罢,沈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沈栖姻既惊又怒。
她连累他们?!
三年前,她爹被太医院同僚牵连下了狱,她娘便让她去求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秦隶。
世人皆言秦公公乐善好施,最喜助人。
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要他帮忙,是讲条件的。
地狱尚且只有十八层,秦府的刑罚却有十九道。
只有活着走出那里,他才会答应她的请求。
从秦府门前到堂屋,铺着十几丈烧红的瓦砾,沈栖姻赤着脚从上面走过。秦隶满眼兴奋地看着,告诉她,这叫步步生莲。
她跪在他脚下,他拿烟斗在她手臂上烙下一个个红痕,笑着说那是桃花灼灼。
连心十指被硬生生拔掉指甲,叫指下生花。
出水芙蓉。
亭亭玉立。
……
每一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都有一个让人心存幻想的名字。
为了家人,沈栖姻咬牙挺过。
好消息是,她还有一口气,坏消息是,还有一口气。
沈苍顺利出狱,沈家也恢复昔日宁静,可他们却转过头来嫌她晦气,将她丢到庄子去自生自灭。
她养了近三年才侥幸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而如今,她伤痛未愈,他们竟要再次将她送回人间炼狱!
沈栖姻气得浑身发抖,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发没了血色。
羸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
沈苍似乎极不满她违拗他们决定的样子,沉声说道:“父母之命,岂容得你置喙!你幼时的乖巧劲都哪儿去了?连我跟你娘的话你都敢驳了,真是越大越没个规矩!”
“再说了,我们这般决定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沈栖姻怒极反笑:“究竟是我不知好歹,还是你们不念骨肉之情?虎毒尚不食子,你们倒好,逼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这说的叫什么话?为父不过是求你这么件小事,你就推三阻四,诸多借口,要你嫁人竟像要了你的命似的。何况这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闻言,沈栖姻攥成拳头的手不住地发抖,新长出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腿骨断裂、锁骨被穿、风寒缠身、满身疤痕……他管这叫“好好的”?
见自己如此说,沈栖姻仍旧不为所动,沈苍顿时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的样子:“若早知道会养下这般狼心狗肺的女儿,我还活着干嘛,不如当初死在牢里算了!”
沈栖姻神色哀戚,幽幽叹道:“您若当真舍得死,现在也不晚啊。”
“你放肆!”
沈苍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沈栖姻本在病中,身体孱弱,单薄得如纸一般,哪禁得住沈苍这一下,当即便被扇倒在地,一时竟难以起身。
沈夫人见状,忙上前护住沈栖姻,一边劝沈苍消气,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人父母,岂有不为子女打算的。”她扶着沈栖姻起来,温声继续:“你如今名声不好,高门大户谁家愿意要你?我儿倾城之姿,若随意将你许给哪家贫寒小户,倒耽误了你。”
“秦隶他财大势大,你嫁过去吃香喝辣的,岂不好?”
沈栖姻僵住,遍体生寒。
她错愕地看着沈夫人,眼中充满了陌生,像是忽然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这是她的娘亲?
这是身为娘亲能说来的话?
她忽然觉得恶心,猛地抽出自己被她握住的手。
沈夫人愣住,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语气微凉道:“娘知道嫁给太监说出去不好听,所以我们商量着,对外就说你因病死了,悄悄将你送去秦府。这样一来,既能保全你的名声,也不耽误那边的亲事。”
“何况秦隶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大抵也没几年活头了,只等他一死,我们再接你回来,岂不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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