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聊过之后,我便回了病房。
因为我最近要用药,而且不能久坐,念念得吃乳母的奶。虽然乳母的身体比我更健康,但她起初并不习惯,哭闹了几天才适应,而且经过这么多事,她已经开始没有安全感,平时必须待在我身边,喝奶也会用眼睛瞅着我。
我总觉得四个月的孩子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面团,心里就很担心。我一直弄不清繁音的病到底和精神分裂是不是同一种,如果是,那它就有遗传的可能,如果不是,那它就不会遗传。
所以说,生孩子真的不能凭一时脑热,每当看到念念在受苦,我的心里都被心疼和后悔凌迟着,觉得自己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没能让她幸福,是何其得自私自利,何其得愚昧无知。
在护士已经第七次告诉我繁音的状况很稳定时,我决定去看他。
决定去的前一天,我给韩夫人去了电话,问了她几个问题。也问了繁爸爸,甚至给费先生打了电话,也做了一些提问。
病房门口严密地把守着人,但阿昌不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打伤了我而被处理。
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望着玻璃门内繁音的身影。他躺在病床上,身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那种特制的,越挣扎越紧的绳子。脚腕上铐着钢铐,手腕也被分别固定在身体两侧。嘴巴上绑着布条,头被工具卡得完全不能转动,如同一只待宰的动物。
保镖告诉我,我可以进去,但必须在保镖的陪同下,而且务必跟他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
于是我进去了,坐在距离他手臂两米开外的地方。
这距离能够让我看到他的脸,原来他已经醒了,正张着眼睛,眼珠滑到了眼角,异常平静地望着我。
我说:“繁音?”
他当然无法回答,目光定定地望着我。
“我想跟你聊几句。”我说:“如果你是第一人格,就对我眨眨眼。”
他僵了许久,才轻轻地闭了一下眼。
“是不是你打算咬舌自尽?”我说:“如果是,你就眨眼。”
又过了很久,他眨了眨眼。
繁音当然是个坚强的人,至少第一人格绝对是。最近的一次就是送我来医院时,那时他的舌头上有需要缝两针的伤口,舌头上的神经敏感,许多咬舌自尽的人就是被活活痛死的,但他仍陪我说了几句话。我可以确定送我去医院的人是第一人格,因为他管我叫“灵灵”。
可他想自杀,还不止一次。
想到这个,我就没出息地心疼他——不论他是哪个。
“你妈妈说你以前也自杀过。”我问:“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望着天花板,没有回我以任何反应。
我在这几天已经充分地想过了,生活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它已经在失控。虽然他的父母也在努力,但我也必须参与进来,帮助他们控制这个局面。
我当然也不希望繁音疯掉,也不希望他死掉。可我的理想再远大,现实的问题也是我什么都没法做。
我只能试着跟他谈谈,以此尽一些绵薄之力:“最近我总是想,以前你之所以对我不好,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还是仅仅是因为这个病让你没办法控制自己。结婚已经这么久了,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次你的想法。也许这是因为你觉得我蠢,说了也没有意义。我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够开解你的情商,毕竟那么多心理医生都试过了。但如果你对我说了,至少能够让我少给你惹点麻烦。不管你的真实目的是希望我走,我死,或者体验折磨我的快感,都至少清楚明白。否则这样下去,不幸的是念念,你的状况肯定不完全是你自己造成,必然有你父母的因素,星星已经这么大了,虽然她现在还不清楚你的状况,但这样下去,对她的冲击是很大的。而念念才这么小,就已经每天都很不安,很害怕,因为她没有安全感了。我知道你现在没办法控制自己,那么我希望我可以起到缓冲作用,让这个家里的生活看上去平静一些,至少让孩子们少一点不安,免得她们将来重复你的痛苦。现在你没办法跟我说话,但我可以问你问题,如果你愿意,就眨眨眼。”
他的眼珠再次转过来,目光中是满满的无助,这种无助于小甜甜完全不同,不像个孩子,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成年人,那种被打击的,无可奈何的,近乎绝望的,如果有一种颜色来形容这样的目光,它一定是深不见底,任何颜色进去都无法改变的黑。
虽然他很快便收回了这种目光,但这一刹那给我的震撼依然久久都不能散去。
他的眼珠再度转回去,望着天花板。我知道他在纠结,便沉默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止疼药时间到了,脊背开始发痛。子弹曾在我的体内产生爆炸效果,清创时切除了很多组织,因此创面很大,自然是很疼。
疼是一种容易让人失去耐性的感受,我却没有。因为我觉得他之所以纠结,就是因为他想眨眼,但又因为某种因素而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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