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暗流汹汹(1 / 1)

班奉相送二人离开左仆射府。

李方牵着马,凑上前低声道:“左仆射让咱们杀的,果真是慕容垂?”

梁广以凝重面色回应他。

李方咽咽唾沫:“那老儿威名当真不虚,我在冠军府见过,精壮得像头狮虎!

年齿虽老,发起飙来照样能把人扯烂嚼碎!

当时我就吓得两股颤颤,屙尿都不利索!”

梁广瞟了眼他下半截:“可你之前还吹嘘,把那慕容家妓好一通折腾,敢情是只打雷不下雨,耍耍嘴皮子?”

李方大翻白眼:“当时被那老儿吓得软塌,回去歇息一晚不就又行了?”

梁广哂笑两声,跨上马准备先回武库南门的宅院。

李方又凑近道:“可从权公嘴里问出,到底是哪位贵人,想要慕容老儿性命?”

梁广环顾四周,低声道:“天王之下,惟此一人!”

李方瞬间瞪大眼,“阳”字刚一出口,急忙双手捂住嘴巴。

“照此说,咱们也是在替那一位效命?”李方竖起手指,朝天指了指。

梁广微微点头。

李方“嘶”地吸口气,压低的嗓音发颤:“机缘啊!咱们翻身的机缘到啦!就是十个慕容垂,乃公也干了!”

梁广哭笑不得:“你方才还说,慕容垂像头狮虎,能将你扯烂嚼碎?

怎么,现在不怕了?”

李方两眼冒光,满面凶狠:“都是肩膀端着一个脑袋,只要好处够大够多,有甚好怕的?

再说,不还有你么?

慕容垂这头狮虎已经老了,而你正当年!”

梁广撇撇嘴,颇为无语。

这家伙平时一副猥琐憨怂样,其实比谁都敢玩命。

权翼背后那位,地位足够高,权势足够煊赫。

李方当然明白,若能得到那位青睐,随口说句话,就能让他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种机缘,人生中可遇不可求,当然要玩命儿争取!

“先回家,把邓兴、王镇恶叫来一同商量!”

当即,二人骑马沿安门大街往南赶去。

~~~

宅门外,结束一日课业的梁安不时踮脚张望,今日屯骑营休沐,他期盼着兄长早些回家。

夔奴正在院中生火准备饭食。

邓兴出门置办些漆料,准备将几间屋舍重新漆一遍。

听到屋外马蹄声,梁安跑出院。

“兄长!”

“阿弟今日倒回来的早!”

梁广笑着,刚要牵马跨进院门,李方忽地道:

“怪事,怎么今日卖草鞋的尤其多?你看那!”

李方一指对面巷子。

梁广望去,果然见到一个戴草笠汉子,正斜靠墙根坐在那卖草鞋。

“嗯?”

忽地,梁广见那汉子身下,垫着块灰白色破毛毡,依稀有些眼熟......

“不对!”

梁广猛一惊,下午在左仆射府前,也有一位卖草鞋之人!

当时下着雨,那人撑起破毛毡避雨!

李方也反应过来,变了脸色,摘下挂在马鞍钩子上的刀具就要上前。

一辆宽大犊车从街上缓缓驶来,正好挡住巷子口,遮住二人视线。

等犊车驶过,巷子里那卖草鞋之人,竟不见了踪影!

“咱们被人盯上了!”

李方吐了口唾沫,走上街道四处找寻了好一会。

“他母的,没影了!”

梁广沉着脸,那汉子不知盯了他们几日,竟然一直不曾发觉。

“阿弟,明日起,你便搬到左仆射府中暂住!

往后出门,都让夔奴跟随,不许出城,不许到偏僻之处!”

梁广沉声道。

梁安也下一子紧张起来,一颗心扑通跳得厉害。

“阿兄放心,我知道了!”

~~~

冠军府门前,一个戴草笠,担子上挂满草鞋的布衣汉子走来。

两名鲜卑武士刚要上前呵斥,汉子摘下草笠,露出一张冷峻的鲜卑脸貌。

“去禀报冠军将军,慕容永到访!”

卖草鞋的汉子淡淡说道。

两名鲜卑武士相互看看,一人急忙入府禀报。

很快,武士匆匆折回,慌忙行礼:“主上请君入府相见!”

慕容永把草笠、挂满草鞋的担子放到府门一侧,“给我看好,弄丢了,拿你们两颗头来赔!”

两名鲜卑武士慌忙应诺。

慕容永一脸淡漠地跨进府门。

前堂外,慕容垂匆匆下阶迎见。

身后慕容德、慕容宝、慕容农、慕容楷等人俱在,众郎君伫立原地,似乎不愿上前迎接来客。

“叔明,稀客呀!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慕容垂大笑着,主动见礼。

“兄长!”

慕容永揖礼,余光瞥见他身后一众慕容郎君,神情依旧冷漠。

“请叔明入堂叙谈!”慕容垂邀请道。

慕容永道:“不敢劳烦兄长,我说两句话便走。”

慕容垂也不强求,笑道:“叔明有事只管说。”

慕容永沉声道:“我已探明,权翼新收门客,正是此前梁氏派往单于台,刺杀库勾之人!

此人叫梁广,如今从梁氏僮奴,摇身一变成了屯骑营参军!

屯骑营,也要参加演武会猎!”

慕容垂飞速皱眉,又拱手道:“叔明多费心了,愚兄感激不尽!”

慕容永看着他:“若传言不虚,这梁广有万夫不当之勇!

权翼不会无缘无故收揽此人!

而权翼背后之人,想来兄长也知道!”

慕容垂点点头:“此事,叔明是何意见?”

慕容永道:“兄长不妨称病,拒绝参加演武会猎!”

慕容垂略显无奈:“可权翼向陛下提出,以会猎取胜者,为南征先锋都督!

拿到先锋兵权,对我慕容氏至关重要,我必须亲自下场,与诸氐羌争一争!”

慕容永道:“既如此,兄长万事小心,多多保重!”

“叔明不妨留下,与宗亲们团聚?”慕容垂急忙挽留。

“不必!”

慕容永头也不回,径直出府而去。

一众慕容郎君围上前,方才二人的对话,他们也都听到。

慕容德道:“叔明与我等成见太深,与慕容氏格格不入啊~”

慕容宝道:“堂堂慕容氏子弟,竟靠织席贩履为生,说出去也不怕惹人耻笑?

不来更好,我等耻与其为伍!”

慕容农道:“叔明叔父毕竟是旁系子弟,未得秦国封爵授官,也难为他做些贱业谋生。”

慕容宝道:“阿父屡次接济他,是他自己不领情,怪得了谁?”

慕容垂冷喝:“都住嘴!背后非议长辈,不成体统!”

诸子弟噤声。

慕容德忧心忡忡:“方才叔明所言不无道理,权翼和那一位,亡我慕容氏之心不死,兄长不可不防!”

慕容垂沉声道:“此次南征,不论谋取军权还是为将来作打算,都必须拿到先锋都督一职!

为慕容氏,我别无选择!”

慕容德叹口气,慕容宝嘟哝道:“可惜慕容越那贼厮背弃宗族,若不然,倒可以助阿父一臂之力......”

慕容垂冷冷瞥他眼:“若非汝等后辈无能,何劳乃父亲自下场?”

慕容宝面红耳赤,低着头唯唯诺诺,一众慕容郎君皆拱手称罪。

慕容垂夫人小段氏,带着几名侍婢匆匆赶来。

慕容德几位兄弟辈,皆揖礼口称嫂夫人。

慕容宝一干子侄辈,皆口称“阿母”、“叔母”。

“妾听闻,此番演武会猎暗藏凶险,夫郎不如不去!”

三十余岁的小段氏风韵十足,姣好面容满是忧惧。

“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慕容垂和她往后宅走去,一路上轻声安抚、劝慰......

~~~

梁府。

得知父亲从左仆射府回来,梁闰带韦洵赶来拜见,顺便探听父亲此行结果如何。

通往书房的廊道上,梁闰撞见梁云,其后跟来薛茂。

“拜见阿父!”

梁闰急忙避身行礼,韦洵跟在身后。

梁云却看也不看他,径直从身前走过。

薛茂忙揖礼,低声告罪,跟随梁云跨入书房。

“阿父他!”梁闰又气又怕,“怎地又把气撒我头上?”

韦洵忙低声苦劝:“主公只怕是在左仆射那里吃了闭门羹,少君还是少说两句,莫要再惹主公不快!”

梁闰咬牙:“为一个僮奴子,阿父竟这般对我!”

他越想越气不过,一甩袖袍扭头而去。

韦洵叹气,看了眼书房紧闭的门,摇摇头紧随梁闰离开。

那梁广,只怕真要脱离梁氏了......

书房内。

梁云跪坐正中案后,闭目久久不语。

一旁的薛茂见状也不敢开口。

看来,主公并未与左仆射谈妥。

又或是,梁广已不再愿意回梁氏......

“子初......”

梁云开口,薛茂急忙拱手。

“我在上洛屯驻半年,与太守裴冼交好。

他已答应,将今年上洛郡孝廉名额赠与我。

我欲举你入仕,授后禁军主簿一职,来年随我南征!

你意下如何?”

梁云面上挂着一丝笑。

薛茂一愣,双目猛地睁圆,浑身无可抑制地轻微发颤。

“仆,叩谢主公大恩!”薛茂哽咽着叩首。

这来之不易的入仕机会,他已经等候许多年了。

梁云笑道:“子初不必多礼!你为宗族兢兢业业效劳多年,这孝廉是你应得的!”

顿了顿,梁云又道:“伱放心,正则必不会亏待令爱,将来,你我也算亲家呢!呵呵~”

薛茂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笑容有些许勉强,透出些苦涩意味。

这上洛郡孝廉名额,自然不是白给的。

主公是用此,补偿少君私自收薛桃娘入内宅一事。

桃娘还未及笄,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早早离开父亲,做了伺候人的婢女,他这做父亲的,自然心疼。

听主公之意,打算让少君在桃娘成年后,正式纳为侍妾。

自己这份仕途,终究还是要靠女儿得到......

在秦国,九品中正制式微,举孝廉、秀才,反倒成了入仕清流正途。

薛茂能拿到上洛郡名额,殊为不易。

梁云闲聊几句,话锋一转:“子初,我素知你与梁广一家交好,今后,你当多多与其往来,尽力劝其回归宗族!”

薛茂微怔,忙道:“仆领命!”

他迟疑着:“主公亲自到左仆射府去见他,难道也未能劝其回心转意?”

梁云叹口气:“他现在深得权翼照拂,背后又有......梁氏能吸引他的,已经不多了......”

薛茂心中巨震,看来梁广已经通过权翼,攀上属于自己的青云梯!

他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些遗憾。

当年梁士伍、梁僧宝卖命栽培儿孙,心血终究没有白费。

只可惜,本属于梁氏的人才,流入他人门下了......

梁云犹豫着,“子初,若我将梁广收为养子,将其正式纳入宗族谱牒,你看可行否?”

薛茂大吃一惊:“此事关系重大,主公可要三思而行!”

梁云默然片刻,“不错,此事不能冲动,且容我再仔细考量!”

薛茂揖礼,心中已是掀起滔天巨浪。

主公竟起了收梁广为养子的心思!

也就是说,主公已经认定,梁广是梁氏宗族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对维护宗族利益至关重要!

看了眼梁云,薛茂心中忽地明白了。

此番他能得到孝廉名额,恐怕还要得益于,他和梁广一家保持的良好关系。

主公不希望梁广和宗族彻底断绝往来。

而他,忽然变成了二者之间,仅存的人情联系......

~~~

东宅院内。

梁闰大发雷霆:“阿父偏宠一個僮奴子,真是天大笑话!

那贱奴不过有些勇力罢了,阿父亲自登门,他竟敢依仗左仆射拒绝我梁氏?

还有那薛茂,竟敢背着我传书阿父告状!?”

刘姥和一众侍婢跪在外堂,低着头战战兢兢,生怕被少君怒火燎伤。

韦洵见劝不住,唉声叹气悄然退下。

郭元君急道:“夫郎少说几句,公父听到又要责你放肆无状!”

梁闰俊脸涨红,“阿父就是太宽容了!

那权翼,屡次折损我梁氏颜面!

他一个羌贼降奴,怎敢欺到梁氏头上?

梁广那贱奴,以为傍上权翼就敢小觑梁氏?

我必给他点教训尝尝!”

郭元君蹙着眉:“也怪妾当初,没看清此獠奴嘴脸,还向夫郎举荐他在身边效力!

早知今日,就该早早将其逐出宗族,省去了这些麻烦!”

梁闰铁青脸色,来回踱步,思索着该如何给那贱奴吃些苦头。

忽地,他看向刘姥身后一众下跪侍婢,目光落在其中一位秀丽小娘身上。

想起薛茂,梁闰心中愈发恼火,吊梢眼闪烁阴狠,连带着看薛桃娘也愈发不顺眼了......

跪在众侍婢之后的薛桃娘,对此毫无所觉。

听着少君和夫人说话,她一颗心揪紧。

有心想替阿父辩解几句,可少君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多嘴。

想起梁广......

也不知,那左仆射待梁广外兄好不好?

少君夫妇不待见他,转投别家权贵也好。

她读过书,知道左仆射是朝廷文官大员,也是极为显赫呢!

她暗暗祈祷,希望这位左仆射,是梁广外兄仕途上的真正贵人......

只可惜,从此以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越来越远了......

小娘脸蛋一片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