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追问要多久,李元没有确切的回答,只是说很快,很快就能回来。
他笑着准备离开,那少妇人却临行时叫住了他,“仙师大人,敢问我家这两个孩儿可有修行之资?”
李元惊讶道:“一入仙门,便是两个世界。你舍得让稚子离家,再现你舅舅的情景吗?”
“让仙师见笑了,小女子年幼时曾遇舅舅归家,那时便向往仙门日久。只可惜我是凡俗中人,既生儿育女,便也绝了这念想。
只是不想我家世世代代都忙碌无知,总要有人像我舅舅那样去看一看仙路。”霞儿虽然语气软弱,可脸上坚定不移的神情能看出来她的决心。
“既然如此,我便探一探这两个孩子的血脉吧。”
李元见她态度诚恳决绝,便想起了李云鸣的天资,伸手一引把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托到身前。
“多谢仙师大人!”霞儿激动的对两个孩子道:“明儿、月儿,你们听仙师大人的话,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吗?”
“知道了,娘!”
两個孩子笑嘻嘻的应了。
李元先拿起女娃的手腕,输入一丝法力游走其体内,意外的发觉十分流畅。
他没有专门用来检验灵根的法器,但也能用灵根对灵气的亲和度来判断,这种程度至少比当初他修炼初期时要强不少,十分有可能是人品上等。
他没有说话,而是又捏起男娃的手腕,这一次发觉比女娃的灵气亲和度更高。
李元心中有些不可思议,这两个孩子都拥有灵根,且还颇为不俗,这就是血脉一亲吗?一家之中能出两位灵根子。
哪怕芸州城仙凡混居,由于不少老弟子会在道途无望后定居此城,结亲繁衍,灵根出现的比例远超过其他三州之地。
可是一家两个人品上等,甚至是地品的灵根子,这就说明其血脉中必然是有所不凡的。
见李元久久不语,霞儿有些忐忑的问道:“仙师大人,我家这俩孩儿可能修仙?”
李元点头笑道:“不错,这两个孩子确实有仙根在。
不过还是再过一年,就是仙门招收弟子的时间了,那时候你们直接去仙门招收弟子处检测灵根,便能进入仙门了。
到时候我也会对他们多加照拂的,到时入门后若有困难,可让他们来寻我。”
“是!多谢仙师大人?多谢仙师大人!”
霞儿激动的行礼拜道。
李元不再多留,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不是他不多替李云鸣尽孝,而是言多必失。李云鸣一家皆不是愚昧蠢笨之人,若自己多留,万一说破嘴了,那可不就是坏了人家一番苦心,以及陈观峰主写下的那么多信。
只要自己有心,每隔一段时日来看上一看,把这个谎言维持到老妇人安详离世便算是做到了李云鸣的托负。
他虽不是良善之辈,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李元回了山门,来到门前却见护山大阵不知何时升起,一片茫茫雾海笼罩了数十座峰,隐隐约约间露出的楼台亭阁让这方圆百里好似一片天上仙宫。
眼下他可没有心情去欣赏什么美景,因为大阵一启,隔绝内外,这意味着他回不去了!
李元心中升起不安,一向谨慎的他是最容易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该不会是宗门遭遇大敌了吧?
正当他犹豫着是走是留时,大阵内忽然射出一道白光卷住了他,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道将他摄到了一座山脚下。
李元急忙去看,发觉是陈观峰主与一众长老,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方才那道白光是老祖出手将他摄入了山门之内。
怪不得当日那天哭星将有宝箓却未取用,真修这般恐怖的伟力,哪怕是后期修士都没有半点反抗力量。
方才若老祖想杀自己,心念一动便足以,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真修之下,是蝼蚁。
“李元师弟,你来得可慢了些。”
陈观峰主笑道:“看来李师弟也是老祖器重之人。
还差半日功夫,我们便耐心等待,静心体-悟吧。”
李元虽然搞不清楚情况,却还是回礼应是。
他站在稍稍靠后的地方,抬眼去看,发觉都是些长老中年轻的存在。
比如陈观峰主身后站着的崔怀秋,还有四周站着其余五人,也都是看起来精气神饱满,面貌年轻的长老。
有那祁峰的三位长老,王无举、王冷皓、王冷蝉,皆是年轻且实力不俗之人,潜力十足。
此外还有灵峰的淳子音,是修行罕见的音道,虽然为人低调神秘,可名声在外,无人敢轻易得罪。
最后则是一位面貌清秀,身穿香云纱裙衫,散发着淡淡奇香的女子,李元特意探查过的长老名录中并没有能和此女对的上号的。
他只是多看了两眼,那女子似有察觉的回过头来对他盈盈一笑,仿若花开,令人好感顿生,只觉得眼前女子是个温婉善良的姑娘。
李元心头一凛,被稍稍压制下去的心魔又开始躁动,不得不忙别开头,观察起四处的环境。
他们八人所站的地方,是位于祁峰范围的九盘峰下,这里是整个山门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之一,是处在地脉的节点上。
九盘峰四周还有一座大阵,在聚集着四方灵力汇入其中,使得山巅灵气达到最浓郁的程度。
山巅,有一人盘膝而坐,发须迎风而扬,宽大衣袍在风中摇曳,虽紧闭双目,却不怒自威。
“王丘峰主!”
李元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王丘峰主要尝试突破真修了!
他想到这里,哪怕不是自己突破,心中也不由得稍稍激动,能一睹突破真修的前人经验,可是比言传身教得来的经验好多了。
按照门内传闻,王丘峰主确实快到了年龄大限,若再不突破,到了一百五十岁后便气血开始不足,而过了一百八十岁后,那么几乎没有可能成功。
除非用了什么逆天灵物,又或者有什么大能遗泽,才有可能的。
祁灵门传承了数千年,对于突破真修自然是有着极为完善的经验传承。
看山门这阵仗,只怕是比赫连卫的可能更大。否则也不必封山启阵,还叫来了一众长老观摩。
不过对于自己能入了老祖的法眼,李元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除了年轻点,其他外在表现差的离谱。
李元回想了一会,忽然察觉到四周灵气开始变化。
以九盘峰为中心,天地灵气缓缓如水一般流动,不同于赫连卫所求的上曦浮土那般显而盛,王丘峰主的异像要缓和且隐秘许多。
直到大半日后,峰巅上空已经聚集起黑压压的云雾,夜色中华月朦胧,高大的九盘峰仿若拜月一般屹立着。
身侧的段泽忍不住出声问道:“王峰主已经蓄灵多时,为何还不引出道参吞灵化神?
再这样下去只怕王峰主坚持不住。”
陈观闻言,目光平和的望着山间,解释道:“王丘师兄所修归为戊土,戊土在天为霞,为雾,在地为山,为峦。需以合化求之,其中戊癸合化最易。
道经有言:戊从癸合,化火成功。见乙兮,终能显达。逢壬兮,亦自丰隆。
如今需敛癸水之气,在阳火高悬之时,彩照四方,借日以存。如此才能合了戊土道象,才可以求借天地间戊土一丝道力,演化神通。
此种求真法为古法,被唤作合道求真法,也是最正统的法门。
赫连师兄用的则是新法,名为衍道求真法,隔绝外物,于体内孕道参灵性,突破时再显于天地之间牵引某一道借力化神。
”
“原来如此,师弟受教了。”段泽感激的回道。
“那敢问峰主,古法、新法,可分高下?”一旁的王冷蝉若有所思道。
“古法乃是古修在上古乃至更久远岁月里,参天悟地所领悟出来的正统古法。只可惜如今古法不兴,道象难合,所以难度也大了几分。毕竟此法对天地炁境乃至时辰方位等诸多细节都要求苛刻。
而新法虽然易成,却比古法少了那么一分天地气象,或许在真修斗法之时并无强弱之分,可在虚无缥缈的命理上还是古法更契合。
当然,我等不必考虑太多。能成真修,便已经是邀天之幸,哪里还用去管其他?诸位师弟可不要好高骛远!”
“是!多谢峰主教诲!”众人皆回礼称道。
可听了陈观一番话,李元的心头又是一沉,因为按照其所言的古新之法划分,通灵下元真诀就是古法。
但李元可不会想着改修它法,修炼下元真诀突破筑基是会更难上几分,但若修炼其他功法,自己是一点筑基的可能都没有。
很快,几人在夜色沉沉中站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
九盘山上,浮起漫天朝霞,火云如烟,霞光普照着大地,九盘峰高耸入云,地脉纵横交错,不少弟子就算一无所知,光看漫天霞光就知道有大变化。
李元几人更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王丘峰主,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云上,两位老祖也在看着下方的异像。
玉和道人眼中透露出一丝忧色,开口道:“师兄未免太心急了。王丘道参还未圆满吧?就这般催促着他突破?”
独眼老者面无表情,平静道:“若要圆满至少还需十数载,那时只怕他气血将亏,反而不如现在奋力一搏。
成与不成,都是对宗门最有利的。”
“师兄,你未免太偏执了。
弟子亲族,皆以宗门为上。云鸣的事,虽然师兄你保下了多几人,可是对他而言何其可悲?”
“可悲?”王寻摇摇头,“命是如此。云鸣从他被探查出地品灵根时,就已经是死人了。”
“为何师兄你当年不截下他,隐以养之?”玉和仍旧不死心道。
“无用之功,反倒会为宗门惹下大祸。”独眼老者忍不住叹了声:“即便瞒得住一时,可瞒不住一世。
上宗之威,非你我能揣摩。留下云鸣,宗门只怕不过百年,就会覆灭。
生在这万里污泥淤泽里,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师妹,你的心性被神通影响的太良善了。将来我不在了,你如何能撑得起祁灵门三千八百年的代代传承?”
“可是师兄,拿王丘的命去试,未免太…”
“我说了,成与不成,皆是大功。”
王寻叹道:“他一人之命与全门上下乃至广元山脉大势,孰轻孰重?
下海浸地的异象已经如此明显了,不能再拖,必须要验出兽潮海升真假,早做准备。”
“可如此牺牲,就算证出来了,门内还有谁能比赫连卫与王丘更有把握成就真修?”
玉和道人无奈道:“就算那千家弟子成了,也不能执掌大权。
至于那阮经湖只怕没有一甲子是成不了吧?远水难解近火。”
王寻只是摇摇头,道:“总会有人成的。年少时,师尊曾笑骂我为狡兔三窟,犹嫌不足。
我大限已经不远,即便成了五转至多不过增寿三十载,不成可就立时寿尽了。自然是会为山门多做准备的。”
玉和道人闻言稍稍一愣,“还能有谁?”
她的目光投向了九盘峰下那几个弟子,一一看去,这些弟子潜力也只是一般,有那么半成、一成的机会。
也就陈观所求上易迁可能大点,若怀秋能走出心魔,也大有可能。至于其他弟子连凝骨圆满都未至呢。
……
九盘峰上,霞光璀璨,独峰立地,道象已成。
一座高山立地而升,升高百丈却忽然山腰弯曲,仿若月牙般上浮,看起来像是一座危山碎石,山尖对日。
“这是…伏阙山!”
山脚下的王无举眼神微闪,“伏挽天阙之意,试路开新,山不复山,命已非命!
心术神通,伏阙山!”
陈观抬眼去看漫天霞光,却在这座巨山升起时,纷纷溃散,祛彩化玄,雷霆乍响,雨落冲山。
“不成了!”
他略显疲惫的闭上双目,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漫天大雨中,高山伏水,戊土难降,盘坐山顶的王丘面色悲凉,没有不甘愤怒,直面死亡也做不到豁达坦荡,他愣愣的看着蕴养多年毕生心血的道参随着漫天雨去。
王丘抬首望天,雨落满面,悲声道:“仙路只似风前絮,少时零星,老时零星,都作这场风雨点点尘。
老祖在上,弟子拜别!”
话音落下,漫天风雨骤急,雷声大作,山洪石流,九盘峰断,孤山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