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饲龙微微皱眉,抬脚穿门而过,步入小院,只见一人半跪在地上,手捧一只羽毛稀疏的八哥,满心满眼都是怜惜。
而他那双不敢合上的糙手之中,八哥翅膀破损,气息奄奄,就差一命呜呼了。
袁饲龙再度上前几步,直至站立男人面前。
男人却对他的存在浑然不觉,只是声音越发如泣如诉道:“我的命根子呀,你不能死哇!”
袁饲龙眉头微皱,也是蹲下身去,两人间隔如此距离,都能忽闻鼻息了。
只听男人如丧考妣道:“咱们相识虽短,但我孑然一身,就剩你做伴了,谁说这京城人士多客道?甭管是谁,出门见面打招呼都得叫声爷,放屁!还不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除了你这张巧嘴,谁又会叫我一声爷呢,更别说‘爷您吉祥’了……”
袁饲龙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是真肉眼凡胎瞧不见自己?还是故意念秧而自己听呢?
忽然隔壁传来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邓邋遢,大中午的,你鬼嚎鬼叫什么?没爹没娘,光棍一条,给谁哭丧呢?
男人只是看着恍若未闻,泪眼中却透出一抹羞愤,抽噎声都压低许多。
他身着破烂深衣,立冬之后自然略显单薄了,此刻呜咽着,更是发抖,看来他日子实在清贫,不然这寒衣节都过了,高低得添件衣裳吧?
袁饲龙更是诧异,试探开口道:“道友真是好兴致,你这爱鸟可真要死了,还做游戏呢?”
对于邻居的责骂男子忍气吞声,对于面前袁饲龙的讥讽,男子才是真眼看不着,耳听不见。
袁饲龙上上下下打量几遍这个假名假姓的“汪灵潜”。
实在没有看出一点儿非凡之处,要说刘景抟有着胜过他许多的高深道行,他是不信的。
袁饲龙叹了口气,屈指轻弹,一道细微的灵气没入八哥体内,顿时露出肉疼的神色。
这可不是他随意挥霍的国运龙气,而是从化外带下来的真灵气,除非天老爷开禁,否则是用一点少一点儿。
几息之后,八哥颤抖的身躯逐渐平稳,哀号声也减弱了许多。
男人大喜过望,抱着八哥又哭又笑,好生滑稽。
直到八哥完全缓神在,男人手中抖擞精神,也不过片刻光景,除了羽毛稀疏,有些狼狈,倒是完全看不出恹状。
男人才站起身来,抱着八哥踉踉跄跄往屋内走去,袁饲龙这个化身才发现他满身的酒气。
袁饲龙眼神玩味,轻抚下巴道:“有点意思……不是化身,不是托生,还真是拿来就用啊?难怪这倮虫没被李且来打杀……”
袁饲龙跟着男人进了屋,见他将八哥放置在破旧的鸟笼里,盖上一层黑布,又是放在犹有余温的炕上,仿佛在呵护一件无价之宝。
袁饲龙,左顾右盼,环视一周,真的是家徒四壁啊,不过还有个书架,藏书不少。
正所谓室中无所有,架上只旧书。贫来不卖剑,老去自着书,却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呢。
临窗摆放的书案上有些散乱的文房用品,每一样都不甚值钱。
案上还有黄纸数张,看不清写了什么,俱是因为惜纸而层叠的小字,一团团如小儿涂鸦。
这是什么?
袁饲龙忽然弯腰,目光停留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好似沙里淘金,在墨迹中看出一首相对规整的七律。
袁饲龙双眼微眯,凑近了瞧,字迹颇显颤抖衰颓,间有残破处,但字间紧凑,行间宽松,以拙取巧,婉丽遒逸。
他又是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细看一遍,显然是醉书狂草,先观其形,再辨其义,只一开始,袁饲龙便啧啧称奇,不由击节赞叹。
“好字,好字啊,阆风游云、惊龙蹴踏、邓林花落、狂风乱搅,邓邋遢是吧?委实出乎意料啊。”
袁饲龙又是不免感叹,“可惜我是个化外人,学来土着之言何用?化外各洲言语异声,文字异形,你这草书我不是看不懂,但是看起来真累。”
袁饲龙略过这首长诗,直接伸手,接连几页纸翻看起来。
男人闻声回头,却只看到一阵翻书风刮过,纸张散乱。
“咦?”
袁饲龙越看眉头紧蹙,又是匆忙返回第一页。
双眼牢牢盯着纸上墨迹。
一团墨纸中因何独一首诗引人注目?
自然是与众不同,袁饲龙起初以为这是一番“酒醉未醒” 之书,自然与平时有别。
但细究之下,端倪自显。
只见其中筋骨,全然不似一人所出的,仅此一篇。
常言道,见字如面,文以载道,可这已然是两种笔迹,决计无法联系到一人笔端。
袁饲龙不由细究其中真意,终于破形出声,兀得心惊。
鹘飞欲没海天宽,万动盈虚静处观。
一画微阳迎日至,九畴休徵验时寒。
世间劫火灰何限,物外仙棋局未残。
好与苍生司性命,五风十雨报平安。
袁饲龙“噌”地起身。
好似看到什么禁忌之物,转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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