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叙巷中,何三水站巷道练刀,没办法,屋子逼仄,外屋又住着两个女儿,都说女大避父,早晚也要分开住的。
何三水使得正是何肆那把龙雀大环,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演练的是那套《斫伐剩技》,从野夫借刀开始,刀如脱手弹丸,回转游刃有余。
从第一刀到第十八刀,一气呵成,神流气鬯。
何三水却是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许多精奥刀法都是藏拙于巧,神意到了,招式潦潦。
左邻右舍除了那不着四六的李铁牛,还有一个刽子中的绝对老资历,堪称与何三水的杀头师父屠连海一个辈分的齐金彪。
当初何三水斩首反军首领康显兵的时候,遇到了人头张嘴的怪事,破了不回头的忌讳。
就是这位连夜拉着何三水喝酒,并且宽慰许久。
事后何三水因此惴惴许久,却是在某一天豁然开朗。
这不就是师父屠连海所说的这一刀下去连人头都叫好吗?
虽然那人头叫骂的嫌疑更大些。
齐金彪坐在门口,看着何三水练刀。
他这一生砍头超过三百个,老鳏夫,无儿无女,积攒银钱倒是不少,足够一个人吃老本吃到死。
齐金彪常说,“人死了钱没花完是最可悲的。”
何肆曾问,“那要是人活着钱没了呢?”
齐金彪笑着说,“那就是该死了。”
对于一个无权无势、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来说,一场起不来床的恶病就该死了,钱存再多也无用。
可不敢指望什么老有所养或者远亲不如近邻。
齐金彪也是这条墩叙巷中第二个杀人破百的刽子,一个是屠连海,第三个就是何三水。
不过何三水如今也不算完全犯忌讳,毕竟杀人不过百,多数刽子手都是杀到九十九就向衙门请辞了,他杀了一百个,也不算过百。
最近离朝攘外安内,山南山东的反贼都是安稳不少,彼此相安无事。
也未到秋罚的时节,自然没有人头可杀,何三水已经想着金盆洗手多次了,就等儿子回来后向衙门请辞。
也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齐金彪看着站在巷道练刀的何三水,揶揄道:“三水啊,刀耍得可以啊,你这是要行走江湖当大侠啊?”
何三水收了刀,在这位老资历面前低着头,“齐爷您说笑了,这不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嘛。”
齐金彪由衷感叹道:“你这手艺,不敢说京城,至少墩叙巷里算是头一份了。”
何三水难得有些羞赧,“齐爷您过奖了。”
齐金彪笑道:“是你谦虚了,你家小四的手艺随你,也差不了,说起来好久没看到他了……”
何肆得行迹也就齐金彪和李铁牛这相邻相熟的两家还会彼此记挂一下。
在往外走,虽然都是捞阴门的,也不过点头之交,如今这世道外头不太平,何三水说何肆外出访亲了,齐金彪自然是不信的,若非离朝少有徒刑,而他在临昌县衙门还有些香火情,他都要怀疑何肆这小子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入狱了。
被提及儿子何肆,何三水也是有些忧心,却是牵强一笑,“很快就回来了。”
齐金彪不好深究,只是问道:“看你这整日练刀的架势,今年不打算金盆洗手了啊?”
何三水摇摇头,“没那回事,等小四回来我就向衙门请辞,本来是回老家的,可现在这种情况,外头太乱,也不现实了,还得再买间房,这钱算了算去总归是不大够。”
齐金彪摇摇头,“钱是赚不完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四的手艺不错,等接了你的班,饿不着的。”
何三水点点头,没再说话。
正此时,李舒阳提饽饽和分装两份的半斤五加皮酒,走进了捞阴门行当扎堆的墩叙巷。
远远看见何三水,便一脸谄笑道:“三水伯伯,我打了点酒来,五加皮的。”
母亲马念真已经和他说过好几次了,三水是诨名,小孩子直呼不得,何三水的真名叫何淼,要叫就叫伯父。
何三水笑着摆手,说没事,这样亲切。
对于这个亲家的儿子,何三水表现得极为和善,哪有平日在家的不苟言笑。
齐金彪对着何三水使了个眼色,轻笑道:“这亲儿子不在跟前,倒来了个装儿子的。”
何三水闻言也是失笑。
李舒阳耳聪目明的,自然听见齐金彪的调笑,也是大大咧咧打招呼道:“呦,齐爷,您也在啊?”
齐金彪乐呵呵点头,促狭道:“这酒我看见了就有我一半啊。”
李舒阳睁眼说瞎话道:“瞧你说的,本来就打了两份,您拿着喝。”
这酒本来是给隔壁李铁牛准备的,现在么,只能委屈铁牛大哥没口福了。
李舒阳与李铁牛而人算是意气相投,一来二去就熟络了,有一次李铁牛问他,“李老弟,你是不是在追求何叶啊?”
李舒阳也没有遮遮掩掩,反倒大大方方承认了,李铁牛当即朝他竖起拇指,夸他有眼光。
两人相见恨晚,差点就“上拜关圣,下摆三牲”,结为异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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