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魏国公府。
"公爷,山东流民日益猖獗,恐阻碍漕运,是否要发兵肃清?"
人满为患的官厅中,一袭甲胄的武将急匆匆闯入,神情严峻的朝着上首的魏国公徐弘基拱手道。
眼前的魏国公早在袭爵初年便奉命提督操江,而后又领了南京守备的差事,奉命节制南京城外的京营及各地卫所官兵。
"荒谬.."
"不过是些背井离乡的可怜百姓,皆为我大明子民,焉可与盗匪混为一谈,谈何肃清?"
闻声,坐在上首的魏国公徐宏基便是缓缓隐去了嘴角温和的笑容,转而满脸严肃的朝着眼前的军将训斥道。
此番冠冕堂皇的话语一出,在场众人的神色皆是微微一动,眼神变幻不定,而刚刚贸然闯入官厅中的武将则是面色涨红,似是有些不甘的嘟囔道:"末将不敢.."
"但人一旦饿急眼了,什么事都豁得出来.."
"遑论凤阳府的流民们也正在集体背上.."
"住嘴!"魏国公徐宏基拂袖将身旁桌案上的茶盅重重摔倒在地,一脸愤怒的自座位上起身,并居高临下的盯着眼前的军将训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当心祸从口出!"
这凤阳府可是太祖故里,大明朝的"龙兴之地",地方上当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焉会有流民出现?
"末将失言.."
终究是积威多年,面对着在整个南直隶都呼风唤雨的魏国公,官厅中的军将再不敢反驳,悻悻的拱了拱手,便是有些落寞的退回到官厅角落。
这山东可不比寻常府县,一旦有走投无路的流民百姓们将运河给围了,导致漕运中断,届时将会直接威胁到整个大明的统治。
也许是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过于激进,魏国公徐宏基幽幽一叹,转而放缓了语气,朝着官厅众人询问道:"地方赈灾乃是文官们需要操心的民政。"
"凤阳府乃至于山东各地,可有公文至此?"
呼。
见魏国公徐宏基如此言说,本是有些冷凝的官厅瞬间消融复苏,这还算是个像样的理由。
毕竟以他们的身份,最是忌讳插手地方事务,更别提涉及民生民政,实在马虎不得。
"不过流民越聚越多,的确是个隐患.."
"我等世受皇恩,自当为君分忧.."
轻轻环顾了一圈官厅,将目光自在场的勋贵们脸上移开,魏国公徐宏基转而扭头朝着最初说话的军将命令道:"你即刻持本公令牌,前往南京兵部衙门。"
"询问是否要出兵山东,以防不靖.."
京师的小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为了防止"秋后算账",自己还是要提前表露下态度才是。
至于是否真的要出兵山东肃清乱民,乃至于出兵几何,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待到朝廷下令,只怕最快也要十天半月的功夫。
到了那个时候,山东只怕早已狼烟四起了吧。
一边想着,魏国公徐宏基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
"遵令!"
闻听事有转机,瞧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的校尉赶忙自角落处走出,一脸兴奋的应是之后,便是朝着外间而去,全然没有瞧见魏国公徐宏基及身后众人眼中充斥的寒冷和讥讽。
当今天子年少轻狂,不仅着手削弱他们勋贵的军权,更是打算复建税课司,重新整饬商税。
以他们这些人的地位,谁家府上没有几门生意?谁又愿意平白无故的往外掏银子?
如今山东乱局呈现,他们心中也存着让京师小皇帝吃些苦头,最好是知难而退的念头。
谁会真心实意的想要"为君分忧"?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
...
正如魏国公徐宏基乃至于官厅中的诸王南京勋贵所预料的一般,南京有司官员们对于是否要出兵山东也是争执不休。
因为事关重大,实际掌管南京六部的户部尚书汪应蛟第一时间将奏章呈递至京师,交予天子审阅。
此外,这位老成持重的老臣出于为大局考虑的角度,特命南京兵部向守备徐宏基移文,命其整饬行伍,随时听候调遣。
而这位养尊处优多年的魏国公徐宏基在真的收到兵部移文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往南京城外的军营当值,只是将几名军将召进府中,胡乱叮嘱了几句便算是敷衍了事。
尽管魏国公徐宏基的态度有些敷衍,但南直隶却有人好似嗅到了腥味的猫一般,不管不顾的朝着山东扑去。
近乎于一夜之间,平日里在南京城中趾高气扬的青皮无赖便是消失不见,而运河沿岸则是多了群气势汹汹的"水耗子",肆无忌惮的盘查着运河上来往的船只。
凡是有运送粮食的漕船自运河上出现,这群"水耗子们"便会一拥而上,将其拦住。
也许是知晓敢在运河上做些"贩粮"生意的东家,背后都站着一尊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些水耗子们也没有为难这些漕船,只是不断陪着笑脸,说山东地界不安稳,唯恐冲撞了贵人,暂请多在南直隶逗留几日。
但对于运送其他货物的漕船,这些水耗子们却是对其视而不见,任由其来去自如,不做任何反应。
起初的时候,这些负责运粮走船的"东家"均是怒不可遏,与有眼无珠的"水耗子们"发生了不少摩擦。
只是不过两天的功夫,这些"东家们"就好似收到了同一指令,老老实实的在运河沿岸逗留下来。
也正是在这一日,千八百里外的齐鲁大地也彻底点燃了狼烟。
本是在围堵在郓城县和巨野县等地的流民们竟是一路向东,出其不意的阻断了漕运,并仗着人多势众拿下了漕运重镇,夏集。
闻听漕运重镇失守,巨野县和嘉祥县的官兵们在各自县令的命令下仓促出兵,却不曾想在半路遭遇了走投无路的流民百姓。
而后,在"带路党"的率领下,混杂着流民百姓和官兵的队伍,轻而易举的拿下了防备空虚的巨野县和嘉祥县。
一时间,除了兖州治所滋阳县和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坐镇的郓城县因为没有贸然出击得以幸存之外,余下的县城皆是受到了流民的冲击。
因流民势大,负责拱卫漕运重镇济宁的官兵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龟缩于城池中,默默等候着来自上官和紫禁城天子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