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外,山西会馆。
已是十一月下旬,枯黄的落叶随风摇曳,缓缓落于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为门楣朴实的山西会馆平添了一丝萧瑟之感。
自万历末年,这座在京晋籍士人聚会的必要场所沦为私人宅邸后,曾经的辉煌便渐渐褪去,除却偶尔路过的行商百姓会好奇的打量几眼外,再没有过迎来送往,于京师的存在感与日俱减。
但今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山西会馆厚重的木门被粗暴的推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在府中下人的簇拥下,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此时人迹罕至的街道上,赫然停靠着几架马车,周遭还有数十名人高马大的骑士,虽然皆是寻常百姓装扮,但其警惕的眼神及手中的老茧,仍是在默默诉说着其神秘的过往。
"范甲,范乙,尔等率人先行一步,务必将此封书信亲手交予家主或者少爷。"因为在场骑士皆是自家老爷的心腹亲信,一向谨慎的老管家说话间也没有太多顾忌,赶忙自怀中掏出一封笔墨未干的书信,将其交给了为首的骑士。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以阴沉面容示人的老管家竟是有些破音,其单薄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明明是寒冬天气,这老管家的额头处竟是隐隐有冷汗渗出。
"管家放心,我等知晓轻重。"瞧眼前管家这着急忙慌的模样,高居于马上的骑士眼神便是一凛,旋即重重点头,并将管家递过来的书信收入怀中。
"路上若是遇到盘查,切记不要在亮出恭顺侯府与成国公府的牌子。"事关重大,虽然知晓眼前的骑士心细如发,但老管家仍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我等明白。"迎着老管家殷切的眼神,被称为"范甲"的骑士舔了舔嘴唇之后沉声回应,看来形势比他想象中还要紧张。
"如若事不可为,尔等应该知晓该如何吧?"及至骑士离去之前,老管家犹豫半晌,终是面露不忍的低喃道。
"唔,"也许是没有料到怀中书信竟然如此重要,几名骑士皆是为之一愣,呆滞片刻之后,方才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我等定然以死报家主的知遇之恩。"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自幼被"范家"收养的孤儿,平日里在府中的吃穿用度胜过府中寻常下人数倍不止,脑海中早已被灌输了替"范家"赴汤蹈火的念想。
"不至于此,"心中得到满意答案的老管家轻轻摆手,故作轻松的安抚道:"或许只是老朽杞人忧天。"
眼前这些"骑士"的家眷老小皆在山西老家,料想他们也不敢背叛"范家",毕竟自家老爷的手段,在场这些人可是心知肚明。
"一路顺风。"随着十余名骑士的背影渐行渐远,老管家也渐渐隐去了脸上的笑容,转而若有若思的低喃着。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暗中谋划多日的"哗变"竟然无疾而终,京师小皇帝非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而还顺势掌握了京营军权。
虽说随着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的"畏罪自尽",朝廷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发现他们"范家"的存在,至多就是顺藤摸瓜,发现些许狗胆包天的"旅蒙商人"。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
一阵微风吹过,令心中有鬼的范府管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随即朝着后方下人们嚷嚷道:"快,快点,手脚麻利些,不要耽搁时间。"
京师局势愈发扑朔迷离,他还是先回山西老家,避避风头吧。
...
...
紫禁城暖阁。
自前两日于京营归来后,现任兵部尚书黄嘉善再一次上了"乞骸骨"的奏本,言辞很是殷切。
除了这位为国操持多年的老臣外,风烛残年的户部尚书李汝华也以"办事不利"为由头,奏请辞官回乡。
无一例外,一向"谦逊"的天子亲自下旨挽留,好生宽慰这两位将一生都奉献给大明的老臣。
但包括两位当事人在内的所有朝臣都知晓,天子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毕竟随着天子羽翼日渐丰满,腐朽沉闷的朝堂必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
"陛下,骆指挥使到了.."就在朱由校埋首案牍,眉头紧锁的批阅着来自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时,便听得司礼监掌印的轻呼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宣进来吧。"轻轻点头过后,朱由校将辽东经略的奏本搁置于一旁,脸上露出了些许纠结。
总督辽镇军马大权的熊廷弼主动上书,请求回京述职。
坦率来说,朱由校确实想亲眼瞧瞧这位一度"挽大夏于将倾"的辽东经略,但又怕建州女真趁虚而入。
毕竟历史的车轮早已倾斜,虎视眈眈的建州女真随时有可能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发动那场对明金双方皆具有重大意义的"辽沈之战"。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见陛下。"
不多时的功夫,身着斗牛服的骆思恭在司礼监掌印的引领下,大步迈进暖阁,跪倒在御案前。
"免礼平身。"轻轻摆手过后,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抹激动。
自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束手就擒之后,他便将调查其中隐情的任务交给了骆思恭。
此时锦衣卫指挥使主动进宫,莫不是事情有了进展?
迎着朱由校期待的眼神,执掌锦衣卫多年的骆思恭拱手回禀:"微臣奉旨调查京师勋贵谋逆一案,现已初有眉目,特来报予天子知晓。"
"讲。"年轻天子的声音难掩激动。
"微臣仔细调查了恭顺侯府及成国公府近年来的书信及商队往来,发现与恭顺侯吴汝胤交好的旅蒙商人虽是分布各地,但其商队最终目的地却是异常统一。"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同样是心情跌宕起伏的朱由校顾不上理会身旁的司礼监掌印,近乎于有些狰狞的低吼道:"哪里?"
"山西宣府镇,张家口堡。"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内,锦衣卫指挥使略显迟疑的声音略显鬼魅,但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却早已望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口中念念有词。
"八大晋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