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话说。"
在一片哗然声中,突然有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侧身出列,拱手朝着金台上的天子大声说道。
闻声,沸沸扬扬的皇极殿瞬间安静下来,殿中诸臣皆是为之侧目,发现说话之人乃是兵部侍郎王在晋之后,方才面露恍然之色。
这王在晋乃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历任中书舍人,员外郎,官至江西布政使,并于去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晋为河道总督,加封兵部左侍郎,算是当下朝中对于辽镇最有发言权的几人之一。
"启禀陛下,熊经略于辽东任职多年,深受当地百姓爱戴,萨尔浒之战过后,辽东军民人心惶惶,形势危急,幸得熊经略临危受命,收敛将士遗骨,整饬行伍,方才使辽东转危为安。"
"臣兵部左侍郎王在晋,请陛下慎重考虑。"年过五旬的王在晋因为常年在外为官兼之身材魁梧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并没有太多"书生气",反倒是隐隐有些武将的影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大殿内炸响。
自建奴于赫图阿拉崛起,与辽东隔海相望的山东半岛便成为了辽镇补给的大本营,无数粮草辎重通过海运,运抵旅顺关口。
因此,去年巡按山东的时候,王在晋曾乘船亲抵辽东,真真切切瞧见了熊廷弼治下的辽东是何等模样。
见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亲自下场",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广东道御史张修德及诸多东林官员便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心中大呼不妙。
这王在晋任内多经兵事,又是朝中对于辽镇军事最有发言权的众臣之一,说话分量远非寻常的御史言官可比。
"陛下,臣有异议。"电光火石之间,皇极殿中便是响起了另一道急切的呼喝声。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百官队列中竟是又走出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待到瞧清其面容之后,瞬间引来了一片哗然声。
说话之人竟然是兵部右侍郎魏应嘉。
没有理会身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发须皆白的魏应嘉先是朝着王在晋冷哼一声,方才拱手向金台上的天子回禀道:"启禀陛下,辽东有如今之局面,全赖陛下洪福,我大明将士拼命所致,岂是熊廷弼一人之功?!"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白发苍苍的魏应嘉又紧接着拱手说道:"辽镇乃我大明边陲,不容有失。"
"熊廷弼于辽东的所作所为,必然导致当地军民百姓对我大明离心离德,辽东危矣!老臣恳请陛下圣裁!"言罢,魏应嘉便是重重叩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见状,刚打算亲自下场的礼部侍郎孙慎行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东林大佬便是默默收回了脚步,心中冷笑不已。
与前些时日被天子下旨驳斥的太常寺卿姚宗文一般,这魏应嘉也与他们东林素不和睦,并且与熊廷弼"积怨"已久。
如今熊廷弼落到眼下"千夫所指"的境遇,只能怪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随着兵部右侍郎魏应嘉亲自下场唱起了反调,殿中御史言官的气势猛然高涨,呼吸骤然急促。
正如魏应嘉所说,整饬辽东又不是熊廷弼一人之功,岂能任由其在辽东胡作非为?
霎时间,殿中便先后跪倒几名御史言官,声嘶力竭的高呼道:"还请陛下圣裁!"
随着殿中局势瞬间颠倒,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心中第一次有了"独木难支"的感觉。
熊廷弼雄才大略乃是人尽皆知之事,只可惜其性格过于火爆,最是不喜朝中的"尔虞我诈",故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就算以往与熊廷弼毫无旧怨者,此时也免不了落井下石。
"人心所向呐,"金台上的天子望着殿中群情激奋的诸臣,不由得低喃一声,但眼神却是愈发冰冷。
如若不是他拥有上帝视角,兼之熊廷弼早就上了"自辩"的折子,只怕他也会被殿中群臣的假象所蒙蔽,误以为辽东经略熊廷弼真的于辽东草芥人命。
见上首的天子迟迟不发一语,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冷冷一笑,心道熊廷弼落得今日之局面,实在是其咎由自取。
不过天子昔日对于熊廷弼的"回护"还历历在目,此刻便是他这位阁臣出来打个圆场,给予天子一个"台阶",将此事顺利解决。
如此一来,他既能在天子面前留个好印象,还能借机提高于朝中的号召力及影响力,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
心头火热之下,韩爌便打算侧身出列,却不曾被站在文官首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抢了先。
"陛下,辽镇乃重中之重,建奴势大,岂可轻易换帅?"
"其中是非曲折,自当派人巡察之后,再行廷议,不可草率!"
在殿中诸臣或错愕或愤怒的眼神中,大明首辅方从哲终是侧身出列,干脆直接展露了自己的态度。
哗!
话音刚落,皇极殿内便是一片哗然,不少朝臣脸上均是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首辅方从哲于万历年间独相七年,任内导致辽镇局势日益崩塌,并且还与宫中"郑贵妃"关系密切。
不仅如此,先帝因"红丸"殡天,作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同样有失察之责。
此等局面之下,方从哲不想办法"明哲保身"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亲自下场维护熊廷弼,就不怕被东林党"秋后算账"吗?
但不管怎么说,方从哲终究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自有不少门生故旧,因此在其亲自下场之后,顷刻间便有十余位官员依次出列,朝着上首的天子拱手道:"臣等附王侍郎议,还请陛下慎重。"
随着首辅方从哲亲自下场,殿中看似一片倒的局势,重新有了平衡的趋势,人卑言轻的御史言官们只能无助的望向次辅刘一璟等人,希望有"东林大佬"亲自下场。
深吸了一口气,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恨恨的瞧了一眼跪倒在大殿中央的方从哲,心中直呼老匹夫。
早知方从哲如此不识抬举,他早就授意"东林"发力,令其致仕回乡,但眼下却也只能靠皇帝"乾纲独断"了。
被诸多御史言官殷切注视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也是不动声色的收回脚步,眼神很是复杂。
枪打出头鸟,如今局势不明,他可不会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