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将军的末路(1 / 1)

从审讯室出来后周宁就被安排进了高干牢房,牢房里不仅有木床桌椅,甚至还有茶具纸笔,感觉跟住朝廷的驿站差不多,比道观里的条件还要好。

花公家的银子,为自己赚人情,这是当官的基本操作,许显纯又不傻,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能结交权贵的路子不多,每一个机会都得努力把握。

本来周宁对这个特务头子的印象极差,但出于两方面的原因,他决定顺应历史发展,拉对方一把。

首先阉党需要通过掌控一个国家暴力机关来压制外廷,锦衣卫就是最合适的机构。

许显纯是锦衣卫里的老人,业务能力没问题,又有“上进心”,这种人才若不善加利用实在很浪费。

其次周宁希望自己能影响阉党的部分行事逻辑,从而救下一部分东林党中的正派人士,比如像什么杨涟、左光斗、魏大中之流。

这些人虽是阉党的死敌,但并不是非杀不可,保住他们的性命也能为这个汉人的末代王朝多留下几分气节。

历史的走向或许很难更改,然而个体的生命仍应得到足够的尊敬,抛开所谓的宏大叙事去拯救具体的人,这便是周宁所秉持的价值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周宁穿越到明朝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光,每天啥事都不用干,只和许显纯泡在一起。

两个人聊聊家长里短,尝尝民间小吃,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这哪里是在坐牢,反倒更像是在休假。

老实说前世加上今生大概也有个十五六年了吧,周宁还没休过这么长的假,除了出不了最外面的那扇大门,并没有太多约束,堂堂昭狱简直变成了他的养老院。

当然昭狱里有些禁区是不能去的,据说那里关押的都是曾在朝廷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有的还是皇亲国戚。

这些人可说是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要么惨死在昭狱里,要么被放出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唯独没机会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被关在这里的人都藏了满肚子的秘密,他们注定与平凡无缘,提心吊胆才是他们的常态。

不过规矩都是人定的,虽说是禁区,总有破例的时候。

这不,东厂刚刚下发了一份处决名单,许显纯便带上周宁去禁区里瞧个稀奇,也算向魏公公卖了个好。

打开地牢的铁门,两个狱卒在前面带路,许、周二人远远的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周兄弟,这里就是天牢,关在里面的人都有官爵,放在外面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是嘛,那都关了些多大的官?”

周宁闻言立马来了精神,他在前世看过一些野史,对野史与正史相互矛盾的记载尤其感兴趣。若能从天牢里打听到消息,无疑可以帮助他印证一些历史的真实性。

可惜许显纯不敢透露太多信息,只陪笑道:“兄弟我只是一个狱头,知道的不多。”

“许兄,那今天咱们去看谁?”

“李如柏。”

“什么!”

李如柏在明史里可太知名了,他是萨尔浒战败的第一责任人,毫不夸张的说明末的辽东危局有一多半原因,都是他和他的家族造成的。

其父李成梁是可与戚继光齐名的明军统帅,其兄李如松更是万历朝的抗日英雄,然而他却在辽东丧师辱国,为努尔哈赤的崛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许显纯对周宁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毕竟萨尔浒之败举国震动,住在京城里的老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兄弟,不瞒你说,咱们今天就是来给李如柏送毒酒的,听说辽东又和建奴打起来了,朝廷要拿他祭旗。”(这里有必要提示一下:李如柏的自杀时间有两个记载,一个是发生在1620年,一个是发生在1621年,总之都是在天启皇帝即位之初。)

祭旗吗?

但明军这回败得更惨,不仅死伤了数万将士,还丢了沈阳和辽阳两座重镇,进而导致辽东局势糜烂。

难怪袁应泰在战败后要自尽殉国,他若是逃回京城只怕也会落得同样下场,死在前线至少能保住家人。

随着在地道里越走越深,脚步的回音也越来越响,周宁的兴奋之情已然褪去,换来的只有莫名的沉重。

片刻后两人停在了一间牢房边,一股刺鼻的霉湿味儿直钻喉头,叫人喘不过气来。

牢房里响起了拖拽铁链的噪音,随即又听到一位老者的呢喃:“圣上,老臣愧对列祖列宗,老臣辜负了朝廷所望,老臣罪该万死。”

周宁赶紧将油灯举到木栅栏边,透过微弱的光线他好不容易看清了老者。

老者的个子很高,但脊背佝偻得非常厉害,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他的囚服还算干净,没有沾染多少污渍,脸色和须发一样苍白,皱纹布满了额头与眼角,目光已失去了生命力。

原来李如柏就是这般模样,和周宁的想象大相径庭,毫无军人的气势,只剩下苍老憔悴。

想当年镇守辽东的李家是何等的显赫,努尔哈赤不过是他家养得一条看门狗,而今看门狗变成了饿狼,李家却迎来了覆灭。

曾经名震华夏的第一武将世家,从巅峰到沉沦还不到三十年,当真是尔曹身与名俱灭呀!

一股无法言说的苍凉涌上周宁的心头,他对李家的变迁深感惋惜,或许是悲剧更容易触动人心,他竟意外的对这位败军之将生出一丝同情。

李如柏随兄出征朝鲜时也曾勇冠三军,亲率敢死队夺下开城,想不到老来反而临阵退缩,难道真的是人越老胆越小?

狱卒将毒酒送入牢房,李如柏自知罪孽深重,并未开口求饶,只轻声道:“请问差官,乾清宫在哪个方向?”

周宁道:“在你身后。”

“多谢。”

李如柏言罢转身跪下,先拜了三拜,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宁突然想说点什么,脱口而出道:“李将军可有什么遗愿?”

李如柏慢慢转回身,嘴角溢出一股殷红的血水,气若游丝道:“能放过我孙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