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城 三(1 / 1)

九曜 李白 4187 字 2023-09-22

“传说,这片土地曾经是神所居住的地方,虽然后来被神遗弃,可神州这个名字还是保留了下来。”

“然而,神在离开的时候,祂们的一部分神性却没有办法带走。祂们并不想自己的神性被凡人拿来随意使用,因为祂们觉得,凡人的意志难以捉摸,祂们忧心人们会用祂们的神性去犯下罪孽,所以,祂们想方设法要将神性藏在人所寻不到的地方。可是祂们也明白,无论是放在高山之巅,还是埋于深渊之底,总有一天人的足迹会遍及天下的每个角落,最终都会得到它。”

岑双出神的听着老人的诉说,在后院做饭的兰儿听见了,却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最后,神决定将神性分散的藏在人们的身体之内。就这样过了几千年,竟果真如神所料的那样,人们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身体里所蕴藏的神性。可是,虽然没有使用到神性,但神离开这片土地之后,人们的心里便再也没有了敬畏,人间还是变成了一个充满罪孽和苦难的地狱。”

“终于有一天,一个叫轩辕的神看到了人间的场景,祂主张一切归于上天,应该唤醒人们体内的神性,让神性去压制内心的罪恶从而拯救他们自己。可是这受到另一位神的反对,祂便是蚩尤,蚩尤主张一切归于尘土,他认为,人的罪恶只有用死亡才能够救赎。”

“就这样,祂们立下赌誓,各自化作凡人投生在了人间,看谁主张的正确。几十年后,祂们都成了人间的帝王,与另外三帝一起统御着天下,这便是五帝。青帝掌管东部的土地与大海,白帝掌管北方的大漠和雪原,炎帝掌管西部的崇山峻岭,黑帝蚩尤掌管南方不见天日的沼泽雨林,而轩辕黄帝则掌管着辽阔的中原。”

“五帝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管理着他们的子民,轩辕将耕作、工艺的技术以及医治之道传授给人们,蚩尤则施行着严刑峻法,让治下的人民苦不堪言。后来,因为越来越多的分歧,黄帝和蚩尤便开战了。”

“战火很快在整片天下蔓延,另外三帝也参与进来帮助轩辕,但蚩尤凭着他强大的神力,在战争中始终占据着优势。战争从人间一直打到神界,又从神界重新移回到人间,连诸神都也被卷入了这场大战,许多神明都死了,而人类也险些灭绝。一直到后来,人体内的神性终于在绝境中被唤醒,轩辕也在人的帮助下最终战胜了蚩尤,并且统一了天下。”

“之后,黄帝在人间的统治又延续了数百年,他死后,在世人的目睹下回归了天界。但因为轩辕的到来唤醒了人的神性,所以从此之后,每当这片土地陷入乱世,就会相继诞生很多身怀特殊能力的人,他们,便是神觉师。”

兰儿从院门后探出脑袋来对岑双喊道:“神庙里的老头天天念这些,《元经》上面全都写着呢。”说完,吐出舌头对老人做了个鬼脸,“还没你昨天晚上编的鬼故事好听……”

老人却不以为然,又抿了口酒,似乎谈兴方浓。

“历史上几乎每一次神觉师的大规模出现,都会伴随着朝代的更迭,史学家们把他们出现的轮回称作一个‘神纪’,而上一个神纪过后,废墟上便建立了如今这个以轩辕纪年的周王朝。”

“那么……”岑双迫不及待的问:“如今这个神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老人没有回答岑双,他仰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演说中:“一直以来,人们都在为一个问题争论不休,那就是,究竟是这些神觉师终结了乱世,还是实际上乱世本身便是由神觉师所触发。但无可争议的是,如今天下,最受尊崇也最让人畏惧的,便是神觉师。哪怕是各国君王对这些神通鬼达的神觉师也是尊敬有加,并竭力招揽。因为他们那些神奇的能力不仅可以保护君王不受到刺客袭击,还可以帮助他们治理国家、消减灾害,在两国交战的时候,哪一方拥有的神觉师更多,那就更有胜算。甚至,传说中曾有实力超群的神觉师为了改变王朝的命运,为君王撬动了天上的星辰。”

“所以,”老人低下头,望着岑双说道:“对于你们这些武士来说,神觉师无疑是最大的克星。我想,天下的武士们一定无不怀念着曾经那个凭三尺剑便可立下不世之功的冷兵器时代。”

老人将脸慢慢移开,望着门外透进来的光,似乎陷入了遐思:“然而,一个伫立在鹏泉城外的少年仅仅挥动了三次手掌,浩浩荡荡的武士时代就被点下一个措手不及的句号。”

他的面色忽然间有些凝重:“北方的狄胡族与西部的戎族曾在一百年前联手发动过一次大规模侵袭,将他们蘸着鲜血的铁蹄直接踏进了当时的王域镐京。这可是一件亘古未有的大事情,但是史学家们至今仍旧对这段耻辱的历史讳莫如深,所以后世的人们也根本没有办法想象。但你只要知道,就连当时的天子幽王也丧生在了这场浩劫中,便可想而知当时情形是多么的惨烈。可是史书的这一页还来不及写下腥红的文字,就与镐京城一块被丢到火堆里,烧了。”

“镐京城本是一座繁荣绮丽的千年城邦,山河拱卫,沃野千里,自古便是王者之地。所以,异族踏碎了镐京,也就踏碎了整个时代。当大火燃尽之后,继位的平王将王域的位置东移到教廷圣都所在的洛阳,很快,乱世便接踵而至了……”

“不到十年,诸侯之间的征伐和吞并就已经变得肆无忌惮,天底下好像没有哪一天不在打仗。中部的郑国依次击败了与它毗邻的卫国、宋国、陈国、蔡国,成了一代霸主,西部的秦国、南部的楚国也从荒蛮之地悄然的崛起。而东部,是天下最富饶的土地,却也一样不平静。在轩辕287年,号称东方第一强国的邾国趁着东部诸侯聚于泰山顶祭天会盟之机,毫无征兆的动用了五万骁峄骑兵突袭牟国,长驱直入的骑士兵团似乎在一瞬间便将汶水南畔的牟国都城鹏泉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牟国只是个小国,而且当时国君已带着几乎全部将领去了泰山,城内面对五万凶猛骑兵的,除了平民百姓,就仅剩下几千个无人指挥的守军了。”

老人又喝下一口酒,继续往下说。

“虽然东部诸侯素来了解邾王的野心,但谁也没料到他竟连盟约的时机也不放过。但是,东方第一强国并非浪得虚名,他的五万骁峄铁骑也是绝非东部其他诸侯的军队可以轻易与之抗衡的。所以,得到急报的牟国君主在会盟席上老泪纵横的乞求各国发兵救援时,满座的贵族,无人敢应。最终仅有齐鲁联军开赴鹏泉城,但也只抵达了汶水北岸,稀稀拉拉的射了几箭,还未及与邾军主力交手便仓惶的班师了。”

“邾国人自古勇武好战,游侠之气颇重,可是这一次,五万骁峄铁骑在鹏泉城外却围而不战。其实,邾王并没有把小小的牟国放在眼中,甚至觉得它根本不配填进他饕餮兵团的胃口,在他的计划里,牟国只是恰好可以作为他进一步吞食齐国时所需要的一把餐椅,他要兵不血刃的拿下。因此,在他远征的队伍启程前,邾王特地请来了一个人,那便是他的至交,剑圣——古击涛。”

“古……古击涛?”听到这个名字,岑双难以掩饰她的惊讶,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

古击涛,这是一个多少剑客至今仍在追忆仰止的人,从小到大,岑双不知多少遍的听老师讲述过关于这个人的传奇故事,从他还是一介流民一直说到他如何成为风光无限的一代剑豪。据说,古击涛的剑道无师自通,二十岁便以一杆破刃的铁剑接连挑战江东闻名遐迩的九位剑派宗师而无败绩,声名鹊起,一时人称之“古剑狂”。在他得到了天下第一剑“龙咽鳞雪”后,更是无敌于天下,从而有了剑圣的称号。

可是,对于这位一生几乎没有被击败过的传奇剑圣的结局,老师却从来闭口不谈,有一回被岑双缠着问的急了,那个家伙也只是故作深沉的说了一句:“能够终结传说的,唯有宿命。”

“不错,正是古击涛。”老人点点头,语气也有些激动起来,“围城数日后的一个上午,古击涛来到城下,按照事前约定,城中派出最强的武士与之对决,两军一战定胜负。”

“正当城下的士兵们都满怀期待的想要看着古击涛一剑击杀那个敢以卵击石前来应战的武士时,却从城内走出了一个翩翩少年。军阵里立刻爆发出一阵阵潮水般的哄笑,少年却在这哄笑声里镇定自若的朝古击涛伸出了手掌,示意他向自己发起进攻。古击涛本想拔出剑吓退这个胡闹的少年,可是,当他把剑拔出的时候,手里握的,却是一柄断剑——龙咽鳞雪剑,是由一整块满透寒气的天然陨铁生生打磨出来的,质地坚硬无比,可就在少年伸出手掌的那一刻,已经将它在鞘中折做了两截。”

岑双的心怦怦跳着,此时不禁长长的吸进了一口凉气。而院门外,兰儿也悄悄的趴在门边偷听着,溜圆的眼睛里满是专注的神情。

“正当剑圣诧异无解之时,少年紧接着又一挥手,只见邾国军阵前,数十名将领的佩剑也飞出了剑鞘,直直抵住了他们的喉口。当少年第三次挥手,几十把宝剑便穿透了他们的脖颈,沾着滚热的血液齐刷刷的飞向了城门,牢牢的钉在城墙上的坚石方砖之中。”

“剑柄还在颤动,少年却已经转身负手走回了城门,黑压压的军阵鸦雀无声。”

“之后,顺着城墙砖罅濡下的血痕还没有完全渗入砖石,五万精锐便解围一空,而不堪负辱的剑圣一声长啸,在城下用断剑剜开了自己的喉咙。”

岑双这才终于读懂了老师说那句话时候的表情。

“那一日,被认为是这个神纪的来临,它连同那少年的名字一起被教廷录入了《神谱》。那年少年十五岁,名叫宥连恪,当世天下八大神觉师世家中宥连家族的开创者。”

“在《神谱》那一篇的结尾写有这样的话——”老人激动地咽了一下口水,一字一句的说:“神对祂的宠儿永远不吝惜恩泽,也终将不带一丝慈悲,之所谓淘汰。”

说罢,老人仰头饮尽了壶中的酒,将酒壶缓缓的放下:“真是好酒啊……”

“骁峄铁骑作为邾国的王牌军,在那一战里失去了几乎全部高级将弁,从此再也没能重振旗鼓。未出二十年,曾经的东方第一强国便灰飞烟灭在新崛起的莒国军团的扫荡中,而牟国现在仍旧在宥连家族的羽翼庇护下延续着它的王脉宗祠。如今的中原,一流剑豪已经无一例外都是神觉术的高手,鹏泉城墙上的古剑被教廷列为了圣迹,直到今天也没有取下。”

岑双对她前途未卜的旅程忽然间有了一种期待,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凉爽的黄昏,自己坐在鹏泉城下看着那些锈迹斑驳的古剑,看着它们被夕阳在城砖上拉出一条条细长的阴影,身边是成群结队的朝圣者和来自四方的少年,他们怀着信仰和梦想站在墙下,虔诚的仰望。

“哇呀!又烧糊啦!”门外兰儿听的入了神,直到一股焦糊味飘过,才忽然叫了起来。

岑双闻声走到院里,看见锅里那条已经被煎的焦黑的鱼说道:“姐姐来帮你吧……”

“不用,我来就好了……”兰儿熟练的将鱼倒进了一只盘子,又将盘子放在院子的角落。不一会儿只听喵呜几声猫叫,从屋檐上蹿下一群猫聚在了盘子边。几只小猫尝了几口,又转身跳回了房顶,最后只剩下三两只老猫在淡定的吃着。

“又要麻烦你们帮忙消灭了……”兰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那几只猫说,接着她又取了一条鱼,说:“再练习一次,等阿爸回来了,我还要做给他吃呢。”

“这孩子,可真是懂事啊……”岑双夸奖道。

“姑娘,”老人将空酒壶拿在耳边摇晃着,“不如说说你昨晚的遭遇吧,说说那个神觉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