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临时的朝会一直议到夕阳西下才散朝,康熙皇帝自然是往后宫而去,入宫的各部堂官和内阁辅臣,则各自在太监的引领下出了宫门,行礼道别之后,钻进自家车轿散去。
纳兰明珠也是如此,正跟几个堂官行完礼告完别,要钻进轿子里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干涩的咳嗽声,纳兰明珠回头看去,却见索额图捏着脖子上挂着的朝珠走了过来,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仿佛如同一个假人一般,让人感觉不适。
“天官可容本阁问一句…….”索额图笑眯眯的说着,天官一称本是对下层官吏和百姓对吏部尚书的尊称,但从索额图嘴里说出来,反倒讽刺意味更浓烈一些:“你本来要举荐的汉臣,是谁?”
“中堂大人既然已经推荐了姚启圣,皇上也已经下了旨,又何必再问呢?”纳兰明珠这声“大人”唤的也是夹枪带棒,他们两个在朝堂之上本就因政见而颇有冲突,加之康熙皇帝在鳌拜专权的阴影下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除了鳌拜,自然不会再允许朝堂之中有权臣一家独大。
提拔纳兰明珠当了吏部天官,就是为了制衡内阁的那些中堂大人,明里暗里的挑拨着两伙人内斗,康熙皇帝坐收渔翁之利,纳兰明珠和索额图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索额图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语气有些阴沉:“天官倒是直率性子,今日朝堂上提的那事,怕是得引得不少满臣骚动了,他们闹起来,有吴三桂、尚可喜这些人的例子在眼前,谁也没法辩倒他们,本阁是不准备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的,天官得做好准备。”
“中堂大人也是敞亮的性子……”纳兰明珠随意的朝着索额图一拱手:“中堂大人也清楚红营贼寇若放任不管,日后必然成我大清心腹之患,这些事晚做不如早做,既然殿中无人肯出言,下官自然要出声,总不能满朝文武都只顾着明哲保身,眼看着大清流脓生疮吧?前明才亡了多少年,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天官说的是正理,本阁佩服……”索额图呵呵的笑着,忽然又面色一变:“只是……纳兰大人,说句交心的话,你与一些汉臣实在走的太近了,若不是你说着满语,许多人恐怕早就把你当成汉人了。”
纳兰明珠沉默一阵,笑道:“那又有何关系呢?皇上都日夜强调着要满汉一体,既然要一体了,又何必分满汉?”
话说完,索额图却只是阴冷冷的笑着看着纳兰明珠没有说话,纳兰明珠说的是场面话,他这人老成精的老中堂自然分辨的出来,默默的等着纳兰明珠把心里话说出来。
纳兰明珠又沉默了一阵,见这番话糊弄不过去,只能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中堂大人,孟圣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祖起兵之时建州一部内有附明之内寇,外有叶赫等部虎视眈眈,身旁还睡着大明那样的猛虎,是八旗各部同心协力、拼死力战、不畏艰险,才能一统三大部、大胜萨尔浒,奠定我大清之基业,此为生于忧患。”
“可到了如今……大清入了关坐领天下,旗人的好日子是来了,但中堂大人您也知道如今的八旗变成了什么模样,一个个提笼架鸟、游手好闲,让他们去操练都得求爷爷告奶奶,要他们去关外开垦,哪怕是当一个领催官,只用管着包衣和田庄,也比杀了他们都难!”
“董鄂、尚善、勒尔锦,这般庸碌怯弱之人,竟然都成了八旗之中少数能拿得出手的中坚栋梁,下官那儿子,一个只喜欢写诗作词、日日流连于烟柳之地的家伙,竟然也是当今八旗之中少有的才俊了…….”
“吴三桂、耿精忠他们,当年明末天下大乱之时他们没反,为何现在年老体衰了却偏偏要反?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大清威慑天下的刀钝了吗?不就是因为大清的八旗成了一堆酒囊饭袋吗?”
“如今又多了一个红营贼寇,他们现在还很弱小,但行事作风远超吴三桂等人,施政布策,是有争锋天下的才干的!听说那红营贼寇的贼首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中堂大人,八旗之中莫说二十多岁的青俊,便是三四十岁的栋梁,又能挑出多少人来?”
“就算是将吴三桂、耿精忠和红营贼寇全数剿灭,日后呢?八旗子弟若是再这么沉沦下去,长此以往,大清必然是要死于安乐的!”
纳兰明珠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却只感觉心中还藏着许多话没有说个尽兴,但看着索额图这笑眯眯、皱巴巴的脸,却又不想再和他闲扯下去,长出口气,摆明车马:“满人不能这么一直下去,得想办法逼一逼,那就把汉人抬起来,科举、官位,乃至于军职,一概放开、唯才是举,让汉人,逼着满人只能向前!”
“天官是忧国忧民,只可惜大多数人和你想的不一样…….”索额图叹了口气,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他们只想舒舒服服当着主子!”
纳兰明珠看着索额图走远,钻进自己的轿子中,脸上的忧虑神色怎么也压不住,长叹一声:“只怕别人……不会安心给他们当包衣奴婢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