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
伯洛戈好像讲了个笑话,僭主大笑了起来。
地动山摇,整个昏暗的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堆积成山的玛门币也开始坍塌。
伴随着灿金硬币的翻滚,伯洛戈看到在那黑暗之中掀起的金色浪潮,它们高高涌起,又如浪涛般拍下,无数的灿金化作大雨落下,哗啦啦地散落满地。
倒塌,又再次隆起,反复不断,塑成高塔。
缠绕在头颅上的群蛇们开始蠕动,交叉的缝隙间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猩红的凸起从缝里里探出,随后破裂成猩红的眼瞳。
惨白的眼白里翻出血色的瞳孔,密密麻麻的百眼从群蛇之间裂开,急速旋转着观察四周,随后一同停下,全部看向伯洛戈。
寂冷的寒意掠过伯洛戈的体表,而他不为所动,青色的目光紧盯猩红的百眼千目。
“灵魂吗?还真是诱人的提议啊,拉撒路先生。”
僭主的声音里带着贪婪的意味,每一颗眼瞳都仿佛要张开大口,将伯洛戈吞食下去。
“那你是被打动了吗?”伯洛戈问。
这算得上他第一次有意识地与魔鬼谋易,谁也不清楚这些狡诈邪异的家伙,究竟会做出什么事。。
伯洛戈是在与狼共舞,换做以往他还会犹豫不决,但今夜不一样了,哪怕是与死神对弈,伯洛戈也不会退缩。ъiqugetv
只要有人能伸出援手,伯洛戈不在乎对方是神明还是魔鬼。
对于专家而言,这是非理性的行动,但人生尽是理性的选择,也未免有些过于无聊了,如果是为了夺回阿黛尔的灵魂,伯洛戈不介意疯狂一次。
“我确实被打动了,可惜的是,你今夜要许的‘愿望’,还远用不到用灵魂作为‘代价’。”
僭主强忍住内心的贪欲,对伯洛戈真诚道。
“我没听错吧?贪婪的魔鬼也会有拒绝灵魂的一天?”僭主的话令伯洛戈倍感意外。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拉撒路先生,”僭主解释着,“价值与‘价值’之间,绝对公平的交易。”
“我确实痴迷于你的灵魂,但也没有下作到,需要用抢夺来获得这一切。”
“对,你们只会说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谎言,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深渊。”伯洛戈说。
“但你们从一开始就有拒绝的权力,”僭主一副无辜的态度,“是你们甘愿走向深渊,我们我们只不过是在背后,稍微地助力一下。”
他双手做出前推的动作,随即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
“这算是辩解吗?”
“只是发自真心的实话。”
僭主依旧保持着他那真诚的态度,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是真诚的。
正如杰佛里当初和自己讲述的那样,这便是魔鬼的姿态,忠诚于价值,恪守着规则,可这看似绝对的秩序下,却潜藏着疯狂与混乱。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伯洛戈问。
“当然。”
僭主拿起一张空白的纸页,又握起钢笔,在其上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名字,书写的沙沙声不断。
“正如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那样,不是吗?”
锐痛袭来,犹如针扎般在伯洛戈的手臂上蔓延着,伯洛戈打了个寒颤,那一夜他本该丢掉那枚玛门币的,但却鬼使神差地将它留了下来…
僭主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想什么一样,刺耳的啼笑声不断,放肆地嘲讽着伯洛戈。
“你看,我只是给了你一個契机而已,是你自己抓住了它,是你需要我。”
话语声下,堆积成山的玛门币都颤抖了起来,一同发出如浪潮般的鸣响,轰鸣不断,在黑暗里横冲直撞。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伯洛戈低声问道。
他此刻有种奇异的感觉,一切就像命中注定般,不知从何时起,名为命运的大网便将伯洛戈牢牢捆住,令他走在这崎岖的曲径上。
“你已经付过了,从你拿起硬币,从你来见我的那一刻。”
僭主的话语令伯洛戈感到不安。
“你……究竟想要什么?”
如果僭主贪婪地索取伯洛戈的灵魂,他觉得一切正常,可当僭主什么也不索取,要给予自己帮助时,伯洛戈却感到彻骨的不安。
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伯洛戈懂得这个道理,也正因懂得这个道理,此刻他眼中的僭主变得越发扭曲怪异。
正如玛门币上刻画的那样,数不清的线、蛆虫、游蛇,它们团团纠缠在了一起,那么在这黑暗之下,
究竟藏的是什么呢?
伯洛戈已经伸手握向了腰间的刀柄,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对僭主造成伤害,但如同溺水之人的徒劳挣扎般,伯洛戈总不能束手就擒。
“我只是渴求与你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你看、现在这种关系已经达成了,无形的线将你我联系在一起,从你需要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复仇的联盟。
我为你提供死亡的名单,而你将握着刀锋,如死神般追逐着他们。”
僭主停下了书写,一行又一行的名字被记录在纸张上,这是死神的名单,不久后死亡会逐一找上名单上的名字。
这也是伯洛戈今夜所需的,嗜人与国王秘剑或许能躲过秩序局的窥视,但他相信,这些人逃不开魔鬼的视线。
这些诡异的存在是如此地强大,宛如真正的神明。
“说来,拉撒路先生,你一直想弄明白自己交易的内容,对吗?”
僭主轻声道,话语里充满了诱惑,他知晓一切的秘密,无论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或许能为你提供些许的建议。”
伯洛戈一怔,没有急于回应,而是沉默了稍许。
“原来是这样吗?这又是一个陷阱,如果我听了接下来这些话,势必会将我引向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深渊,但悲哀的是,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魔鬼们从不说谎,没有必要担忧情报的真实性,可一旦听信了僭主的话,伯洛戈很清楚一切都将滑向深渊。
“你要多注意脚下的大地,拉撒路先生。”
僭主开口道,一切就像预谋已久,万物都处于既定的轨道里,他只需伸手拨弄就好。
“六十六年前它是所罗门王的神圣之城,六十六年后,这里是誓言城·欧泊斯,这是片古老的土地,
这里藏了太多的秘密了。”
“这座城市远没有表面这样简单,这里也远不止一位我这样的存在。”
陈旧的话语从喉咙间吐出,带来岁月更迭的腐败之息。
伯洛戈一瞬间忘了呼吸,僭主最后的话语几乎要击穿了他的心扉。
“远不止一位…”
伯洛戈毫无感情地低语着。
“城市。
拉撒路先生,你难道不觉得城市是一个非常浪漫、畸形、疯狂的词汇吗?”
僭主大声叫嚣着。
“城市就像实体化的信仰,伟大高耸的尖碑,受人朝拜的图腾,它由冰冷的金属与坚实的混凝土铸就。
它是一个庞大意识的集合体,一个扭曲畸形的怪物,一位荒诞怪异的神明。
人类供养着它,数不清的异乡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它付出鲜血与生命,而它也在人类的建设下,化作野蛮怪异的奇观。
城市变得越发复杂、越发庞大,如同富有生命的巨兽,蠕动着自己那巨大的肢体,不断地进食,
生长出更加狰狞灰白的混凝土建筑,宛如刺破天际的长枪般,不断地崛起、倒塌、再度崛起,更加接近天空。”
高亢的声音下,僭主的情绪越发激昂,连带着人类的形体也开始扭曲,一只又一只的手臂破开他的后背,如欢呼的人群般挥舞着。
手肘的位置裂开,长出崭新的手臂,如同大树繁茂的树权般,新生的手臂上,手肘的位置继续增生着新的手臂,它们狂舞着,抓起灿金的硬币,将它们高高挥起。
“城市是人类愿望的化身,它依靠人类的欲望为生。
它暴食地将异乡人们吞咽其中,从喉咙到胃袋,从血液到骨骼,直到撑破躯体。
色欲驱动着失去理智的人们,在怪物巨大的尸骸下奔走疯狂,撕裂自己的身体只为那更加真切的快感。
贪婪令人们永远饥饿,永不停歇,诱惑着数不清的人为了财富步入巨兽的口中,为了毫无价值之物争斗不停,为此就连珍贵之物,也可以轻易出卖。
有人会在巨兽的体内绝望,他们不再挣扎,任由懒惰将思想禁锢于衰败的肉体之中,荒废着时光,静候着死亡的到来,在狂欢与哀嚎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也化作那腥臭腐败的一部分。
有的人会在绝望中暴怒地憎恨着所有人,城市这头蛮荒的巨兽也将陷入永恒的愤怒,它发吼嚎叫,带来死亡与苦难,直到世上再无一人。”
数不清的手臂如同触肢般,它们按在地上,将僭主的身体高高抬起,他越过了阻碍,轻易地来到伯洛戈的身上,万千的手臂落下,如同牢笼般抓住了伯洛戈的身体,将他抬起。
“嫉妒藏在每个人的心底,使我们的心永无安宁,仅仅是瞥见那灿烂的一角,也足以令我们歇斯底里,更可悲的是,那是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的。”
尖锐的手指轻敲伯洛戈的心房。
“不是人类寄生在城市上,而是城市寄生在人类身上,人类便是城市的奴仆、祭品、养料、可你们居然傲慢地认为,你们是城市的主人?”
猩红的百眼千目凝视着伯洛戈。
“城市是由人心堆砌而成的墓碑,它只会漫无目的、无止境地扩张下去。”
疯嚣的声音消散了,不久后伯洛戈回应响起。
“这满是欲望的土地,正是你们最完美的猎场。”
对此,僭主只是张开数不清的手臂,高声欢呼着。
“欢迎!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欢迎来到这满是欲望与疯嚣的大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