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相 认
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逝去……
不知不觉间,西边那一抹骄阳终究落下;夜色终究暗了下来,冰冷的天空中,漫天星光闪烁,仿佛讥笑世间俗人挣扎于红尘之中。
那一间小屋里,依然是那两个男子,而他们真的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这么默默的坐着,分别想着各自的心事,就这么坐着,从清晨坐到了正午,然后再从正午坐到黄昏……
雪低着头,他就这么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床沿上坐了整整一天;只是这一天的沉默,似乎对他起了很大的作用,最起码是他开口打破了整整一日的沉寂,只是他的声音里,除了淡淡的忧伤外,却又有一丝坚定:“你可以告诉我,十年前,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这一刻,鬼烈的心脏仿佛“砰砰”的响了起来,他绝不会说不;终于,在良久的凝视后,他述说起十年前的回忆……那段,他一生无法忘怀的回忆:“我们的爹,鬼玉箫曾是‘战鬼堂’中血门门主,他一生虽杀人无数,但却是光明磊落……”
那是从鬼玉箫说起的往事,而这些事,他多半是从媚月,以及燕荡两位曾与鬼玉箫同为三门门主的两人口中得知;只是他并不质疑,因为这些往事,正是他对于父亲的了解……终于,往事慢慢的继续着,鬼烈的声音也缓缓吐诉着,直到,十年前那一件悲剧的发生……
因为兄弟贪玩,而遇狼群;雪,不,鬼雨年纪尚轻而深受重伤,只得下山入城寻医;但就在这一刻,恶魔终究还是降临……鬼玉箫葬身十七剑手联攻之下,母亲樊氏死于南宫羚之手;还有鬼烈被打落悬崖……
这件事过去了十年,但是自鬼烈口中述说而出时,雪竟觉得就发生在现在一般……无论是鬼玉箫死时的无奈,樊氏眼角的泪光,还是鬼烈堕崖的呐喊;这些都不断涌出他的脑海,覆盖他的一切,一切……
终于,他忍无可忍,他完全不顾其他,撕心裂肺般呐喊着,起身冲出的房门,向着屋外的庭院冲去……
鬼烈大惊,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说下去,因为就连他的心里,也理解雪为什么疯狂?但他还是追了出去……在他已然湿润的眼眶中,他看见的雪仍然是一袭白衣,仍然是那么的绝美妖娆……但是,为什么他跪地低头的背影,竟会如此的凄凉呢?鬼烈心中知道,心中明白……
他一直尊敬的师长,竟是灭他全家的仇人;他一直想要歼灭的人,竟是他的亲生兄弟;可是,他早已不是他了啊?!他从十年前,就已经不是真正的自己了……
无数的冲击让雪窒息,身为兄长的鬼烈却只能站在背后,默默的望着弟弟的背影,而无法说上一句安慰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雪将头垂得更低了,眼角得泪一滴接着一滴的不断落下,他想要指天大骂,他想要一死了之……终于,他赫然站起身来,不顾满面的泪光,只是狰狞的望着鬼烈,大喝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他的步伐渐渐动了起来,他来到鬼烈的跟前,抓着他的衣裳对着他嘶吼着,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但可能吗?这得来不易的团聚?鬼烈垂着头,他不知道应该说着什么,只是仍有雪这么吼着,叫着,直到这声息消散为止。
月光宛如轻纱薄雾般洒落人间,将他们笼罩,让他们能够看清对方的脸;只是他们都没有看,因为鬼烈他一把抓起了雪,而这一刻,在鬼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就连他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十年前,我们还小,有些事我们不能做;但是现在我们大了,有些事就不得不去面对……”
他顿了顿,眼眸中倒映出雪凄凉的神情:“哥对不起你,这十年以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我相信你已经想起来,当日我救你回来之时,你就已经想起来,对不对?但,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学着面对;这是你无法选择的事啊?”他生平第一次说出这样话……
这些话,有一丝告诫,有一丝承担,还有一丝歉意。
它告诫雪不可忘本,不可轻生;他更要要雪,与他一同面对,一同承担起这段血仇;还有,他也同时向雪道歉,整整十年后才让他知道真相,才寻回这世间仅存的亲情……
而这些话,雪全部都明白;只是他害怕,他害怕告诫,害怕承担,更怕那一丝歉意……像是无法呼吸一般,雪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甚至连身子也开始无法控制的颤抖,他低下的头,悄悄紧咬着牙。
然后,他抬头,用空空无一的眼神望着鬼烈,把双手紧握成拳,甚至指甲也深深陷入肉中。
鬼烈不曾说话,同样望着他,只是他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期望。
雪脸色惨然,随之仰首看天;他注视着天空良久,与此同时,在那远方的幽暗密林之中,有鸟儿轻轻鸣叫……直到下一刻,他空洞的目光赫然被愤怒所吞噬,他扬起还缠着白色布带的拳,赫然向鬼烈击去,毫无预警的向着鬼烈击去……
砰。
这一拳重重的击在鬼烈的胸口之上。
鬼烈没有躲,即使当时他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躲避;但他依然没有躲,因为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是欠雪的,所以即使今天雪要杀自己,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雪越发愤怒,他没有因为鬼烈不躲不闪而感到自责,相反心里的痛以及恨更加强烈;“啊……”他撕心裂肺的大声呐喊,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气势伴随着拳风,一拳,一拳,又一拳的击在鬼烈的身上……
但,鬼烈依旧不躲。
只是这么默默的承受着,直到他想要打下第十一拳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从惨然变成了悲伤,又再从悲伤变了疑惑;因为他又再望见了鬼烈的眼神,那双自始自终都充满了期望的眼神……
他无法在打下去,只是拖着那仿佛千斤的身子连连退了数步;雪指着鬼烈,怒喝道:“你为什么不躲?你是在同情我吗?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同情,我不要……”他的声音越发凄厉,即便他有一张绝美的脸,但此时此刻,人们只会感到他的悲伤。
鬼烈淡淡的笑了,他竟在这个时候笑了;接着,他用无比温和的声音道:“不,我不是同情你;兄弟之间,没有同情?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的痛减少一点,那么我不会躲;因为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亲人?亲人?亲人?亲人?亲人?亲人?亲人?亲人?
这不就是雪苦苦寻找十年的回忆吗?只是在现实面前,一切似乎都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他的身子又再开始颤抖,他的身子终究还是无法站到最后,他终究还是倒在了地上。
只是在他倒下的前一刻,一道身影赫然而至;将雪摇摇欲坠的身子给稳了下来;鬼烈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到了,急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雪惨然一笑,微微摇头,道:“没事……”
鬼烈仍有些不放心,扶着他道:“你身子太虚,无论有什么事,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言罢,扶着他缓缓向着屋内走了过去。
……
雪在鬼烈的搀扶下,缓慢的坐在床沿之上;他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只是这么坐着休息片刻后,才慢慢的好转了过来。
鬼烈眼见他慢慢好转,心里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但又感觉继续待下去似乎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念及此处,他唯有对着雪轻轻道:“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语毕,缓缓向着屋外走去;只是,当他走到房门处时,却又停下了脚步,半晌后,他的声音又再响起,只是他并没有转身:“无论如何,请你相信,血浓于水这句话……”
他还是迈开了步伐,没有再多说一句;但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方才踏出房门之时,雪竟然叫住了他,而且说了一句话;那是一句对亲情的认可,对鬼烈的认可:
“哥……”
终于,他们都笑了,这是两兄弟相识以来,同时露出了那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