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古尔泰的作战意图很明显,他不仅是要打败强地军,而且是准备彻底全歼强地军。
这一点,倒是跟赵诚不谋而合。
赵诚用望远镜看着敌人的包围圈渐渐合拢,不屑地撇撇嘴,也不着急。
正蓝旗只有不到七千人。
赵诚手下现在可是有一千三百多人。
他又是采取的守势,严阵以待。
二十门拿破仑炮,一千多支米涅步枪,再加上反坦克拒马,电猫捕鼠器……
正蓝旗的人敢冲锋就是送死。
不说八旗齐至,至少也要来两个旗,才能让赵诚忌惮,考虑突围撤退。
……
“这些明狗,竟然不逃跑,也不进城,还敢依仗高地固守。难不成他以为可以凭借这一千人,阻挡咱们正蓝旗勇士的进攻?”
莽古尔泰坐在战马上,看着强地军扎营的高地,脸上带着怒意。
强地军竟然不逃跑,他觉得这本身就是对他的羞辱。
“主子,要小心啊!这支明军有古怪。你看,他们在山坡上扔满了那些铁刺猬一样的东西。
琐诺木手下逃回来的那几个奴才说过,他们就是被这些铁刺猬给拦下,进退不得,只能成为靶子,让那些明军射击。”
屯布禄指着山坡上的反坦克拒马,提醒道。
“嗯!”
莽古尔泰点点头。
“那么多铁刺猬,都是铁的?这得有快一人高了吧?这得消耗多少精铁?这支明军怎么会如此富有?”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的大明,的确富庶。
他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大明来收税和训斥他们的官员,高高在上,旗甲鲜明。
但后来,大明就越来越穷了。
不光越来越穷,还越来越弱。
那些士兵们穿得都跟乞丐一样,战斗力也是不堪一击。
反倒是他们女真人,上阵个个有甲,批双甲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批三层甲。
现在突然冒出一支明军来,把这么大的铁刺猬扔得满地都是……
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范畴了。
“这样也好。拿下他们,这些铁刺猬都是咱们的!这么多精铁,能铸造多少盔甲刀剑?”
莽古尔泰下巴微扬。
“夜长梦多,不能再拖延了。皇太极那边如果知道了咱们打了败仗的消息,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咱们。
咱们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歼灭掉这支明军,把红夷大炮拿在手里。
屯布禄,你打头阵,正面进攻明军。
爱巴礼,你带领两个牛录,防止城里的明军出来策应。他们如果敢出来,就给我狠狠的打。
冷僧机,你带领你手下一个甲喇的人马,绕到高地后面,从后方发动攻击。
德格类,你带领你手下一个甲喇的人马,绕到高地东面,从东面发动攻击。”
莽古尔泰接连下达一连串命令,一个个手下领命离开。
战斗很快开始。
鞑子从三个方向,同时向高地上涌了上来。
俗话说得好,人一上万,无边无际。
站在高地上,看着下面几千鞑子四面合围,同时冲上来,压迫感是极强的。
这个高地坡度不算太大,但这点坡度已经不适合战马冲锋。
更何况还有反坦克拒马拦路。
鞑子们都是步战。
一个个穿着棉甲,手握各种武器的鞑子大吼着,冲了上来。
嗵嗵嗵!
拿破仑炮首先开火。
第一波攻击是实心弹,因为实心弹打得最远。
铁球呼啸着砸下去,有倒霉的直接被砸中。
炮弹强大的威力,把人给拦腰打断了。
宣府镇少雨,夏初的土地坚硬,炮弹落地之后又弹起来,滚出老远。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直接梨出一条路来。
正蓝旗在冲锋的时候做过准备,特意队形散开。
饶是如此,一轮攻击下来,也是损失惨重。
嗵嗵嗵!
第一轮炮击刚过,第二轮就已经开始了。
“杀!”
步甲们怒吼着,狂奔着往前冲。
然后,遭到一轮轮炮火猛烈的打击。
“这支明军到底装备了多少红夷大炮?”
莽古尔泰远远地观战,眼珠子都红了。
刚进入到六七百步范围内,明军就开始开炮了。
能打到这么远,威力能这么大,这绝对是红夷大炮啊!
关键是这炮火太密集了。
莽古尔泰粗略估计了一下,没有一两百门红夷大炮,打不出这种威力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啊!
大明上下加起来,总共能有一两百门红夷大炮吗?
怎么可能都运到这里来,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山头?
“难道这是明军的奸计,大明皇帝老儿想要在这里跟我们八旗寻求决战?”
莽古尔泰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很快他就摇头,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了。
他们对明廷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恰恰相反,大明朝廷被他们渗透得千疮百孔,有很多往来的客商给他们传递消息。
现在明廷正在集中精力,在山陕一带围剿流贼。
他们也根本就没有听到过明廷调集大军的消息啊!
明廷如果真想跟他们八旗决战的话,只凭宣府镇这点兵马肯定是不行的。
必然要调动各地大军。
先不说明廷有没有那么多钱粮,能不能承受得起这种规模的战争。
光是调动过程中的大动静,他们就不可能隐瞒得住,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太诡异了!”
莽古尔泰完全想不通。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处高地上明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拿下这片高地!这些红夷大炮,要掌握在咱们正蓝旗手里!”
莽古尔泰低吼着。
……
“主子,这样不行啊!勇士们损失太大了。而且,大家都披着甲,这么远开始冲锋,到了阵前就力竭了。这仗没法打啊!”
一个牛录额真满脸汗水,哭喊着。
屯布禄脸色铁青。
他负责正面冲锋,这仗从一开始,就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也是征战多年了,可面对这支明军,他就像是个战场新手一样,以前的经验完全起不到作用。
两军距离还有六七百步,对方就开始炮击了,而且火力密集,连绵不断。
屯布禄不得不下令让勇士们开始冲锋。
六七百步的距离啊……
勇士们都披着甲呢!
尤其是精锐的巴牙喇,个个都披着三层甲,再加上武器,弓箭……负重几十斤。
平时他们都是到了百步左右,才开始冲锋。
现在在六七百步的距离就开始冲锋,真的是到了近前,就累垮了。
正如那个牛录额真所说,这仗没法打。
但不冲锋又不行。
明狗的火炮太猛了,他们要是慢悠悠地在这儿当靶子,恐怕还没到正常冲锋距离,就被人给打垮了。
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尽快推进过去,尽快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
“你这狗奴才!想乱我军心吗?”
屯布禄眼睛一瞪。
明知道这个牛录额真说的是事实,他也得呵斥对方。
“冲!都给我冲!咱们整个正蓝旗的勇士都在这里,主子爷就在后面看着,如果咱们连一千明军都拿不下,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有巴牙喇都在最后面,他们穿着明晃晃的战甲,手里拿着长长的战刀。
胆敢有任何犹豫的,他们上前就是一刀。
巴牙喇是女真人最精锐的士兵,他们在关键时刻负责冲锋,身穿三层甲,几乎可以无视火铳和弓箭的攻击,一拥而上,靠着勇气和强大的战斗力能够冲垮明军阵地,起到决胜作用。
他们在战场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负责督战。
有胆敢怯战的,他们不用多问,可以直接当场斩杀。
巴牙喇一出手,效果非常明显,冲锋的速度果然大大加快。
……
“开花弹!快!换开花弹!”
强地军中,炮手大吼着,清理炮膛,填装开花弹。
轰!
一声咆哮,巨大的反作用力下,拿破仑炮往后退了好几米。
立刻有炮手上前,把大炮推正了,根据炮击地点,调整炮位……
八个炮兵伺候一轮拿破仑炮,依旧忙碌无比。
轰!
第二炮再次发射……
炮手们的操作相对熟练,射速能达到一分钟两三发。
一枚枚炮弹呼啸着,砸进鞑子人群中。
开花弹爆炸开来,弹片乱飞,鞑子们人仰马翻。
乒乒乓乓!
步兵开始射击了。
米涅步枪的精准度相当高,一颗颗子弹呼啸着,飞向鞑子们。
一个个鞑子中弹,惨叫着倒下。
鞑子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额尔登额穿着一件蓝色棉甲。
他是琐诺木手下的巴牙喇。
但自从跟着琐诺木战败之后,他就被分到屯布禄手下,成了一名普通披甲人,不再是最精锐的巴牙喇。
让额尔登额感到恐惧的是,他竟然需要再次上战场,去面对那支可怕的明军。
当那熟悉的枪炮声响起的时候,额尔登额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整个甲喇的勇士,都是死在这枪炮声下啊!
可他不敢后退,因为身后有巴牙喇督战,他要是后退的话,那些巴牙喇绝对毫不犹豫地砍死他。
额尔登额曾经身为一名巴牙喇,他太熟悉这种操作了。
额尔登额额头上满是汗水,他每前进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好在,他运气不错,冲到了二百步以内。
山坡上,到处都是“铁刺猬”。
这些铁刺猬,都有将近一人高。
他们在冲锋的时候,要绕过这些铁刺猬,速度变得极慢,后面的同伴追了上来。
原本还算松散的阵型,变得拥挤起来。
一颗炮弹落下来,就有成片的人被炸死。
这小小的阵地上,像是一片绞肉场一样。
额尔登额不敢冲锋,也不敢后退,他尽量躲在一个个铁刺猬后面。
铁刺猬并不足以挡住他的身形,好在也为他提供了一些遮挡。
刚才有一颗子弹飞过来,打在铁刺猬上,救了他一命。
战场上的每一秒钟,对于额尔登额来说都是煎熬。
他现在对于攻下这个明军高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只想战斗赶紧结束,能活着熬到贝勒爷下令收兵,就是萨满神保佑了。
额尔登额注意到身边族人们的变化。
刚开始,一个个族人都是怒吼着,愤怒无比。
他们最看不起的就是明狗了。
他们整个正蓝旗的人压上来,竟然打不过一千多明狗?
这绝对不能接受。
但是,炮火太猛烈了。
身边一个个族人倒下,活着的人表情渐渐开始出现变化。
他们开始恐惧了!
女真勇士不怕死。
但他们还没有走到敌人跟前呢!弓箭都还射不到敌人,就莫名其妙地被夺去性命。
他们就那么走着,随时就可能被取走性命……
这简直太恐怖了啊!
滋啦啦!
有一群最勇猛的披甲人,一路悍不畏死,冲到了百步之内,然后,他们身上突然冒出一道道白光,抽搐着倒下,身体僵硬。
身后有族人见状,伸手去拉他们,刚触碰到他们,立刻也身上冒白光,浓烟冒起,身体僵直地倒下。
“鬼啊!”
“有鬼啊!”
“这些明军是鬼!他们会妖术!”
“……”
顿时,女真人的队伍崩溃了。
鬼!
只有这个解释了。
一有人喊出来,这个念头立刻传遍全军。
所有女真人,哪里还有悍不畏死的样子?
一个个脸色惨白,就像是正在经历平生最恐怖的事情一样。
这支明军,从刚开始就是那么地古怪。
如果不是鬼的话,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厉害?距离这么远,就取走了他们的性命!
“好机会!吹冲锋号!全军上刺刀,冲锋!”
赵诚抓住机会,一声令下。
在合适的时机反冲锋,才能把战果最大化。
号兵答应一声,立刻站起来,昂首挺胸,吹响冲锋号: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所有强地军和怀安军军士立刻刺刀上枪,端着刺刀冲出阵地,开始冲锋。
“杀——”
喊杀声震天。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伴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声,一千多战士穿着鸳鸯战袄,像是一片红色洪水决堤一样,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额尔登额在听到号声的瞬间,就浑身激灵灵打个哆嗦,亡魂大冒。
“快跑!明军冲锋了!再晚就跑不掉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额尔登额转身就跑。
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上次作战,就是这嘹亮的号声响起之后,明军仿佛疯了一样冲出来。
额尔登额是靠着运气好,侥幸才逃出来的。
现在……又来了!
这魔鬼一样的号声。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号声还在响着,额尔登额惊恐无比。
这就是索命曲啊!
……
“鸣金!”
莽古尔泰脸色铁青。
看着漫山遍野的族人,被明军追得像是丧家犬一样,他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
以前,都是他们追杀明军。
现在,换做他们被追杀了。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有巴牙喇想要砍杀逃兵,控制住局势,反倒被人趁机给干掉了。
兵败如山倒。
这是一条铁律,在任何军队中几乎都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正蓝旗的人数占了绝对的上风。
莽古尔泰身边还有一个甲喇的人马,现在派出去,约束逃兵。
赵诚站在高地上,用望远镜观看着正蓝旗的情况,眼看着莽古尔泰大肇所到之处,逃兵汇聚起来,阵型稳定下来,他只能轻轻叹口气。
“吹集结号吧!”
做人不能太贪心。
强地军打了胜仗。但莽古尔泰集合起来人马之后,在人数上依旧占有优势。
只要对方组织起一定数量的骑兵反冲锋,强地军就会有战败的风险。
“万胜!”
“万胜!”
集结号吹响,将士们结束追杀,打扫战场,返回高地,欢呼万胜的声音震耳。
莽古尔泰远远看着,脸色极其阴翳。
清点人数,这一战,他竟然折损了一千多人。
从他听到“强地军”这个称号起,他们正蓝旗就像是遭到了诅咒一样。
第一次折损了一个牛录。
第二次折损了大将琐诺木,以及五个牛录的人马。
这次,又折损了一千多人,大约无各牛录要除名……
前后三千多人马……
正蓝旗总共才八千多人马而已!
现在,已经折损了将近一半。
负责正面攻击的屯布禄是被人抬回来的。
他的胸口中了一枪,全身都被鲜血染红了,脸色蜡黄。
“主子,强地军会妖术……不可力敌。退兵吧!”
屯布禄声音虚弱。
“大胆!”
莽古尔泰暴怒。
“屯布禄,你废物无能打了败仗,不自我反省,竟然还想乱我军心!抬下去!销去你固山额真之职!”
爱巴礼和冷僧机等听着,心里都有些悲凉,兔死狐悲。
屯布禄正面作战,并非不勇猛,只是因为敌人太强大,才吃了败仗。
险死还生,身受重伤,竟然还被夺了职位……
屯布禄的部下死伤惨重,又被夺了职,想要翻身,难比登天,以后算是彻底完了。
“谁再敢提退兵的事情,这就是下场!”
莽古尔泰道。
他也不想打了。
他们女真人本来就人少,承受不起太大的战损。
但他没有退路。
他的正蓝旗,已经打没了将近半个,现在回去的话,皇太极绝对会趁机夺他旗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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