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以后得了老年痴呆之类的,或许会忘记了这眼泪的样子,但也够她温暖个十年八年的了,她的一生中还剩几个十年八年。
习惯了一个人的自我安慰,也习惯了很快将伤口愈合,蝶子擦掉眼泪,扭头瞥见付甜甜在急促地补妆,要是没看到付甜甜,她就死心了,但是看到了,她又想多问几句了。
“甜甜,我想问你件事。”
付甜甜在描唇线,心里急得不得了,本来还计划回家换衣服呢,但观看完电影后的领导们磨磨蹭蹭的,视察这个工作检查那个项目的,刚刚才终于“滚蛋”了,家是来不及回了,等会直接去附近的商场选一套吧,趁现在有空,赶紧先补补妆。
她回想着代汝和路璐甜到齁的秀恩爱,忍不住嘴角泛笑,哼起了歌,感觉自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但听蝶子这么一叫,她的笑容直接僵住了。
蝶子要问什么事,那还不是大家都揣着明白。
可待会她要早点开溜,还指着蝶子帮她糊弄,给她打卡呢,不搭理不行,装糊涂道:“跟我还客气啊,直说好了。”
“甜甜,你和那叫路璐的认识啊?”
“啊,啊,唔,是认识,那照片看不清,我看到真人才发现是我大学同学呢。”
“跟我说说,她是个怎么样的女生?”
“代总的女朋友你也八卦,不要命了吧你。”付甜甜搪塞着,在脑子里拼命思索如何去回答她。
“就是因为代总的女朋友,我才好奇么,跟我说说呗。”
“路璐啊,她上进、善良、仗义、温柔,挺好的。”
蝶子听着付甜甜如数家珍般地夸路璐,既高兴又悲伤,她纯粹在折磨自己,她非得打听这些干嘛呢,但她就是想听,哪怕把她折磨死她也要听。
因为当别人说出来的时候,不仅有路璐的名字,还有他的名字。
曾经她的他,现在是她的他了。
“你说他们俩人能天长地久吗?”蝶子问道。
“当然能了!”付甜甜毫不犹豫地道,最好路璐还有旺夫相,让她能跟着鸡犬升天。
“我想,也是能的。”蝶子小声嘀咕道。
付甜甜没听到,她在琢磨自己的事,腆着脸对蝶子道:“喂,我先走了,谁来找我,帮我那个一下,哈。”
蝶子恍惚着接过她的员工卡,点点头,如同在梦中,蝶子如此的漂亮,这辈子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唯一深习的一个技能,即是:克制。
而现在头脑发热的付甜甜根本克制不了。她在商场里直奔目标:性感内衣柜台,挑了两套,直接换上一套,然后去买衣服:紫玫瑰色斜肩紧身包裹裙,买鞋:仿水晶亮片细带高跟凉鞋,买包:白色复古手拿包,买首饰:和衣服同色系的长流苏耳坠,因为衣着已甚是华丽,佩饰上简单点缀即可,太繁琐了反而显得俗气。
这一全套搭配下来,算是豪掷千金了,花了不少钱的,并且花的还是自己的钱。
但付甜甜乐在其中,高贵、优雅,又不失俏皮、性感,她对整体呈现的效果非常满意,“色”解决了,下一步是忙活“性”。去药店买醒酒药,看到避孕套,顺便一起采购了,想了想,还问店员有没有“润滑油”。店员开始不懂,以为她要买精油之类的,便说没有,让她去护肤品店里买。她含蓄而清晰地解释了一通,店员这才明白,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拿着盒子,跟抓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慌忙而不屑地扔给了付甜甜。
付甜甜不管,无所谓,她向来只管一件事中的“核心”,只顾“中心思想”,细枝末节无伤大雅,全为大局服务。
话虽这么说,但细枝末节也埋下了零零碎碎,让她不得不在意的种子,种子生根发芽,开出的花叫做“付出”。
她在为严谆清源源不断地付出,一旦颗粒无收,她会咬他吧,把他给掐死。
然而,当严谆清接到付甜甜“已经到了”的电话,晃到门口来接她,对她的精心装扮未提一词,并懒洋洋地吐了句:“来啦”,她竟毫无反应。
这是一家中规中矩的饭店,招牌、占地面积都很大,有点小度假村的意味。既然是度假村,那离市中心必有一定的距离,中间还要开一段崎岖的小路,两旁风吹稻花香,从大路口叉过来的时候,导航即瘫痪了。
她逢人便问,好不容易颠进来,严谆清未关心一句“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或者“路上好开么”,他的眼神还天上地上、南边北边的游离,就是不肯停在她的身上,细细地品赏她一番,哪怕只有一秒钟,而付甜甜为了他,涂一根睫毛的时间都不止一秒。
他给付甜甜的感觉是,仿佛是他花钱嫖娼,招妓上门,老子付了钱的,你他妈的还跟老子装纯洁,耍清高,不就是个倒贴上门卖的么。
就是这样的感觉。
但她仍无反应,确切的说,是仍无崩溃的反应。
她还想着那个念头:我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来了”,她微笑道。
严谆清即领着她往里走,他挥了一下手示意往哪个方向,极具绅士风度的,像是主人招待前来的客人,并没碰她,两人保持着半只胳膊的距离。而相比方才的举动,他这么做让付甜甜感受到了尊重,也让她心里好受了点,而好受了点就跟好受了很多似的,她竟生出了某种欢喜。
凭她以往聪明的头脑,她定是能咂摸出一些不对的,他们同床共枕多少次了,滚过多少次床单了,他还对她这般生分,这哪是一段感情良性的发展趋向。但今天她倒丁点没意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已把自己不知低到了什么地方,丁点没意识到她的自信只剩面上的了,不在骨子里了,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愚钝。
进餐厅的长廊里摆放着一排的鱼缸,是供客人挑选,现杀现烧的,可鱼儿哪预料得到将要面临的命运,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吐起一长串的泡泡,像节日庆典上放飞的气球,喜气洋洋。
一如付甜甜欢快的步伐。
她好奇地四下打量,门框上方粘着工艺品螃蟹,门柱上一副对联:不是阳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苏州,付甜甜恍然大悟,噢,怪不得呢,这里靠近阳澄湖,可现在并不是吃蟹的季节,虽说“六月黄六月黄”的,但真要正儿八经用螃蟹来招待客人,江南人向来都会等到金秋十月的。
那为什么放在这里吃呢?跑这么远的路?商场上的人情往来文化,付甜甜多少懂一些,有一种即是:就近原则,要招待的人,或者是被招待的严谆清本正好在附近。那如果是严谆清住在附近,他待在这地方干嘛呢?来谈生意?还是为了女人?
付甜甜的脑海里闪过一连的问号,但她没打算问出来,不过她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文学功底,内外兼修,才貌双全,不管在男人还是在女人眼里,都是对一个女人至高的评价。
“谆清,你知道这副对联是谁写的吗?”她娇滴滴地问。
严谆清茫然了一下,他压根没注意到有什么对联,他想着付甜甜能看懂什么对联。她身体的味道他尝过了,一如这世上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要腻的,也会觉得其实就那样吧,食色性也,三者放在一起,除了是人类最原始的需求,恐怕也因为这三者有相通,可以对比之处吧。
吃遍天下的美食,多睡几个女人,带来的惊喜感有时是一样的。
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人一起畅游园林,付甜甜的一番高雅讲解所带来的惊艳感早已荡然无存,硬在脑子里回忆都回忆不起来当初的感觉了,不过,核心点是,那时他还没尝过她的味道。
这才是关键和奥妙。
而他对付甜甜的态度变化,除了刚开始的新鲜感一点点丧失了,更深度的,是他把她这个女人彻底看穿了:虚伪,虚荣,虚的不得了。
以为自己是大才女么,切,他在心里不耐烦地哼了声,但嘴上道:“不知道。”
即便知道,他也会说“不知道”,说这三个字比说其它任何话都省力。
付甜甜沾沾自喜道:“这是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所作,汤国梨虽出身于乌镇的平民之家,但她有大丈夫气概,是近代女子先驱。”
严谆清一笑,笑得很乏味,章太炎、汤国梨是谁,他根本不知道,也没有兴趣。
但这乏味的笑看上去竟是温柔的,付甜甜误当成了鼓励,继续道:“我最喜欢汤国梨写的一首诗《酒兴》,兴酣落笔书无法,酒后狂歌不择腔;一任旁人窥冷眼,自扶残醉倚晴窗,谆清,你想象得出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写的么?”
严谆清不以为然,但听诗里面有“酒”,便道:“待会你帮我挡挡酒,我这两天胃不好。”
“好啊。”付甜甜是真心实意的。
餐厅前有方小池塘,上面搭了一个小亭子和一座两三米长的小桥,桥下面荷花正盛开。在江南,但凡有点水的餐馆,都爱布局成这副模样,处处可见,见怪不怪的景色却是付甜甜百看不厌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粉白色花朵在夕阳中倒映出撒金色的光,蜻蜓落在花蕊中,静谧的江南黄昏,叫她陶醉。
她一脚踏进大门,去迎接她对自己命运的操控,陶醉感弥漫全身,似乎在今天晚上成败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