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发生了一件怪事(1 / 1)

路璐一口气喝完了一杯酒,郁闷冲到了顶峰,喝的太猛,上头很快,她钻在情绪的牛角尖里出不来,那里有着太多没法说的痛楚。

“什么是向下兼容?作秀?虚伪?失去底线?在逢场做戏中度过用不能重来的一生?”

代汝没料到路璐较真成这副模样,耐心哄着:“人有千样,存在即合理么。”

“你刚刚在门口不是挺牛气的吗,怎么现在就存在即合理了,他们是什么人,让你怂了。”

路璐举起双手投降:“他们没有恶意的,你别动气。”

“另外,存在即合理,指的是只有符合理性观念和价值追求,才是真实的存在,代总,今晚对我来说,是不真实的,也是不存在的。”

“你别这样,你看来都来了,沉没成本挺高的。”

这时两人走到了摆放酒的桌子旁,路璐抓起一瓶红酒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了,一口气喝下去,差点吐出来,她努力保持冷静:“你这是什么杠精逻辑,既然决策失误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和精力,我们两个,是不是可以结束了?本来也没开始,对吗?”

代汝眼圈泛红,他是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高手,但面对心爱的女人,却无计可施,只因想呵护她宠爱她珍惜她深爱她,不愿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想祝你生日快乐,以什么身份呢,你的小三?偏房?你纳的妾?还是你的填房丫头?你和你的周馨若吹蜡烛去吧!”

这时一个不明所以的人冒了出来,估计是以前在哪个场合见过路璐,端着酒杯要和路璐相碰:“是路律师啊,你拉丁舞跳得不错呢,等会舞会开始了,请你赏个脸!”

跳你个头!

不过可以借机多喝几杯酒,她又给自己倒满一大杯,冲来人喊道:“干了!”

连喝了三杯,代汝拦也拦不住,那男人早吓走了。

喝完了,路璐想潇洒地转身而走,一脚没站稳,瘫倒在代汝怀里,醉成烂泥。

宅子的女主人摇步而来,望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自己灌醉的路璐,对代汝道:“她是酒鬼吗?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代汝道:“麻烦姐提供间客房。”

“麻烦你别惹麻烦,幸亏姑姑姑丈今天没空来给你庆生,男人到了中年,乱花渐欲迷人眼,但这个丫头,我看不出她有什么东西。”

代汝的姐姐喊来一个叫阿嬷的中年女人,让她帮代汝一起把路璐扶到客房,代汝说不用帮忙,但叫他一个人抱住路璐确实吃力,她已醉到完全没有知觉。

他姐姐笑道:“这丫头看上去瘦的很,没想到骨头还挺重,我还以为是个轻骨头。”

“姐,你再说我要翻脸了。”

“好了,好了,随你的便吧,到了,就把她放在这间吧,让阿嬷看着,你快点出来,一屋子的人等着你呢。”

代汝充耳不闻,轻缓地将路璐放到床上,她熟睡的模样像个懵懂的孩子,面色光洁,平静而惹人怜爱。她不笑的时候,并不会令他回想起晴雅,但他仍是爱她,她鲜活的优点和小小的缺点,不,那不是缺点,是她无处安放的不安全感,所有的蛮横都源自于她对他的无法占有。

她像一块软糯的糖,让他千疮百孔的心体会到了甜。

爱上一个女人,从有好感到深爱,即是一个心甘情愿地去培养习惯的过程。

没有惊鸿一瞥和刻骨铭心,只有每天都想见到她的盼望,和不受任何外物左右,笃定上扬的嘴角。这种感觉就像他吃了这么多年的章鱼小丸子,要问他有多好吃,他做不到天花乱坠的吹,但要说根本不好吃,他是不承认的。

他为她脱掉鞋,盖上薄纱被,阿嬷道:“代先生,要不我来给这位小姐换件睡衣吧。”

代汝沉默着摇摇头,他在家里为她准备了一橱的衣服,她一件也没穿,更何况是在陌生的地方,别等她醒了,要找他打架。

中央空调的温度偏低,他走到窗前打开一点窗,点上一根烟,夜色中,半山腰的风景有种惘惘的静谧。

发生了一件怪事。

市场部搞了个内部剧本征集的项目,项目报过来,本着对员工的激励,他签字同意了。是的,签字的初衷仅为了实施一个奖励措施,对能搜集到的剧本质量根本没报任何希望,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不是说读过的书多,就能当剧作家的。

作为决策者,他的判断难得会和结果背离,这次也不例外,经过市场部筛选,再通过综合部的高秘们把关,呈上来的汇报材料表明:九成以上的剧本完全称不上剧本,能看出写得挺卖力的,但就不是那么回事。剩下的一成里面,故事情节大多老掉牙,偶有几个在情节上出新意的,逻辑上又不太对,优秀的剧本少之又少,但却有一个剧本堪称惊艳。

这个剧本也是市场部力荐的。

代汝也看了,文笔相当老道自不必说,主要讲的那故事,描述的像真实经历,怎么形容读后感呢,叫他几近潸然。故事讲的是两个十六岁的年轻人随父母去了英国一段时间,两人相爱了,男孩腼腆害羞,女孩老是追问男孩能不能娶她,男孩太害羞了,他不好意思。

女孩明白男孩是爱她的,他是她心目中今生的唯一,所以即便他们碍于年龄小,暂时不能成婚,但女孩相信他们将来总有一天是可以走进殿堂,共度余生。

可这时女孩的家里出事了,火灾。

“代先生,太太说客人们都吵着见您,请你出去呢。”是阿嬷的声音。

代汝的思绪被打断,猛吸了几口烟,刚欲把烟头扔到窗外,手停了下来,走到卫生间里,将未熄的烟头在水龙头下冲灭,然后掷进了垃圾桶。

回头到床边,仔细给路璐掖好被子,路璐动都不动,他不免担心待会他走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是他过于敏感,而是看了这个剧本,才感慨这世上仍有一些事,超出了他自以为非常丰富并游刃有余的认知。

“阿嬷,你把路律师看好了,一步都不能离。”

“代先生你交代了,我肯定照办的。”

“一步都不能离。”他拿出钱包,抽出一沓钱塞到阿嬷的手里。

“代先生,我们不收小费的。”

“这不是小费,也有可能是辞退费。”

阿嬷瞪大眼睛,她在这个家勤勤恳恳地干了十几年了。

“该死。”代汝在心里骂了句,今天晚上一切都乱了,他居然“恐吓”起一个帮工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把路律师看好。”

“我听见了代先生。”阿嬷拼命点头。

代汝这才阔步走出去,仍不忘回望了一眼。

在那个剧本里,遭遇了火灾的女孩容貌尽毁,但好在死里逃生,保住了命,父母将她送到整容医院做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父母不惜花费重金,倾家荡产,找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终于,她能够跟寻常的女孩子一样,走到太阳底下,重见天日。

之后,只要不是举着放大镜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没人能看出她的遭遇。

走廊长之又长,踩在脚底下的地毯太过柔软,腿脚使不上劲,怎么也走不到餐厅似的,不行,他得抽根烟。

他倚在幽暗的走廊的墙上,烟圈盘旋在水晶灯的四周,挥之不去,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他的头顶上方。

女孩说要感谢父母为挽救她的性命做出的努力,她也感谢他们对外界的谎言,让她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毫无压力地开始新的人生,新到什么程度,换身份证的时候,即便提供了足够多的,证明力充足的材料,民警也核对、确认、认定她跟从前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后,他们仍说了无数个“不可思议”。

看吧,她父母给她请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医生。

这也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女孩,她没表达一丁点的抱怨和怨恨,而说的都是“感谢”和“好玩”。

她说新的人生很好玩,在明明得知火灾真相的情况下。

抽了一根烟,便停不下来,一根接着一根,乌云一片连着一片,似有大雨将至。

跟大部分的剧本一样,给看客打的哑谜,你在最后都得给出解释,虽说人生有时还是无解的,但在剧本里不行,每件事都得有始有终,有因有果,假如你让看客看得云里雾里,那这就是一个没写好的剧本。

没有理由,也没看客在乎你的解释,剧本,永远追求的是超乎现实的“完整”。

从这个角度看,艺术似乎比人生更残酷,你不可以沉默,不可以忍受,而必须把伤口撕开来给别人看,还呼朋唤友地看,快来看我的伤疤,我的阴影,我不堪回首的过去。

不对,代汝掐了掐鼻梁,这也许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也许是的。

然而,作者所描述的引发火灾的原因,是女孩的母亲把未抽净的烟摁在了纸巾上。作者说女孩的母亲以前也这么干,从来没烧起来过,但那天,是命运吧,纸巾烧起来了,从桌上掉到了地上,地上有个木质餐盘,火团落到了餐盘中央,餐盘便烧了起来,她房间的门框随后也着火了。

她在里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