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也不必自责,以后多关心孩子一点就是了,我们园里也会尽最大努力,和家长一起帮助小朋友健康快乐地成长。”
“谢谢老师啊。”
“妈妈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年过半百的老师拍了拍崔铭生的胳膊,意味深长的,然后转身走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幼师的话,总结起来就一句“要多加陪伴孩子”,崔铭生的心理活动也是一句“这基本上是没办法解决的”。
她总不能把工作辞了,就算她把工作辞了,一心一意地带孩子,那也是会冒出来一大堆新的家庭问题:周宁如何看她?父亲会如何看?没有了经济来源,在这个家里如何立足?她才不要为了五斗米向任何人折腰。
哎,怎么回事,一点点小事就上升到这种高度,仿佛现在一根稻草就能把她压垮了。
无力感加重,感觉累到挪不动身子,脖颈处痛,像是甲状腺的位置,医生交代她最好抽空查个B超。
老师走了,雪儿不玩沙子了,主动过来拉住崔铭生的手,仰起小脸道:“妈妈,对不起。”
崔铭生的眼泪差点落下:“没关系雪儿,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妈妈也会犯错误。”
“妈妈,我想回家。”
“好。”
“妈妈,你还要去上班吗?”
雪儿指的是把她送回来,崔铭生再返回单位,崔铭生以前就这么干过,她今天本想也这么干。下午局里网站上有个群众留言咨询,涉及到崔铭生处室的工作,办公室里的同事移交给了她,按照工作要求,需在两个工作日内进行解答,但按照崔铭生对自己的要求,必须在今天解答完毕。
群众的事无小事,这不是一句空话和虚伪的话。
避开孩子满眼的期待,她犹豫了一会,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等回家后在家里加班吧,今天破例陪孩子一会。
“妈妈不去上班了,妈妈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真的吗?”雪儿一蹦三尺高。
“嗯,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想吃什么?”
“薯条。”
“还有呢?”
“没有了,吃薯条就行了。”
“薯条能吃饱吗?妈妈难得带你出来吃东西,你千万别客气哦。”
“妈妈,今天是老师叫你来,你才来的是吗?”
“嗯。”
“那老师让妈妈给希希妈妈赔钱了对吗?妈妈赔了钱,我们就没钱了,我吃薯条就行了。”
“老师没让妈妈赔钱,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太好了,太好了!那我还要吃蛋挞、冰淇淋、三明治,还有蛋糕。”
“行,妈妈都给你买,但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雪儿,你为什么不喜欢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我就想一个人玩,我喜欢一个人玩,妈妈,我不想跟别的小朋友做朋友,这样也是犯错误吗?”
崔铭生想了想,道:“其实妈妈小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待着。”
“那妈妈为什么老是让我和别的小朋友做朋友?”
“因为”,崔铭生兀的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几近哽咽:“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妈妈也觉得好吗?”
“额……妈妈觉得你开心最重要,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做决定,但是欺负小朋友肯定是不对的。”
“嗯,我答应妈妈,不会再闯祸了。”
“你是羡慕希希的裙子漂亮吗?”
“才不呢,我才不羡慕。”
“待会吃完饭,妈妈给你去买两件新裙子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新衣服了,小姑刚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
说雪儿不懂事吧,她比哪个孩子都懂事,崔铭生摸了摸她的头,雪儿又道:“妈妈,你爱爸爸吗?”
崔铭生陡然一惊,想到周安跟她提过雪儿也问过周安同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跟大人好糊弄,跟一个孩子怎么解释呢。
她故作轻松道:“你一个小囡囡,懂什么是爱呀。”
“我懂妈妈,爱一个人就是会一直想着他,睡觉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会想,在马桶上嗯嗯的时候也会想,我爱妈妈,也爱爸爸,我每天在幼儿园都想你们。”
崔铭生偷偷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爸爸妈妈都爱雪儿。”
“那爸爸怎么不回来呢?”
“爸爸要工作呀,爸爸赚钱给雪儿买薯条,买冰淇淋,买蛋糕......”
“那我都不吃了,我要爸爸回来。”
“爸爸,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崔铭生撒了个谎,她发现谎话说多了,好像就变成真的了。
“妈妈,我马上放暑假了,你带我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暑假,国庆假期,似乎再不和他见一面,努力掩饰的问题会一点点地浮出水面,直至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的裂隙,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父亲也早晚会感觉到这股风。
在女儿面前,崔铭生重重地点点头,夕阳已近天边,倦鸟归巢,母女俩手牵着手走在江南草木丛生的夏季里。崔铭生恍然以为是小小的自己,走在如似的景色中,心情和逐渐降下去的气温一样慢慢变凉,那是结束了一天在亲戚们的注目中的“演员”生活,又想到了逝世的母亲。
破例在工作中小小的偷了个懒,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母亲的忌日,今天所有的悲伤情绪,都是在这个前提下被催化的。
那个男人,雪儿的父亲,至始至终没过问一句。他从前是会提前询问她何时去扫墓,要带哪些东西,虽然崔铭生从不要他准备什么,但一个女人要的并不多,往往只是情感关怀罢了。即便他真的太忙,把她母亲的忌日给忘了,倘若他能多关心一点孩子,在孩子放学后跟雪儿打打电话,视个频,她也不会如此的怨恨他。
她从不敢主动跟雪儿提跟爸爸视频,她不确定周宁会不会接通视频电话,或许他会找借口摁掉,就算他接起来了,她保证不了他能给孩子一个笑脸,没准他还会把被打扰的怒气发到雪儿身上。
毕竟他是一个在孩子生病住院时,临阵脱逃的爸爸。
但要带着孩子去新疆,总归是要跟他商量的,可不是今天,此时此刻,连守护“港湾”这个理由也说服不了崔铭生,随便吧,什么都别想了,她对自己说。
她紧紧地拉住孩子的手。
城市里许多人进入了梦乡,月亮刚升起来,付甜甜才回到家。她先回的是自己的公寓,洗了澡,吹头发的时候,总感觉哪不对劲,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没做,直到手机上进来一条二成叔的短信,才恍然想到了被晾在出租屋里的严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