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捅了一刀后,温寻便被独自晾在了这个昏暗的仓库里。
除了自己的血时不时滴在地上的声音以外,她听不见什么别的声音。
这间仓库的密封性很好,除了几米开外的窗子微微开着透了一点光进来以外,屋子里暗得仿佛黑天一样。
大腿上的伤口很深,同感和失血让温寻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这时候如果失去意识了,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待宰羔羊了。
——虽然,就算醒着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感受到这种程度的疼痛是什么时候了,可能并没有过吧。但让她最感到难受的部分不是疼痛,而是能明明白白感受到血液从身体流失的那种感觉。
很想家。
很心慌。
她微微合上眼,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处于受伤状态时保持冷静真的太困难了,她并不是什么经历过训练的士兵、战士,她只是个普通人。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她就是很无助,很害怕。
无法冷静,那便只能转移注意力。
温寻开始试着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比如和爸妈一起吃饭时互相调侃拌嘴的温馨场面,比如小时候她离家出走姜向阳去寻她的那个雨天,比如高中升旗仪式上,她从姜向阳的手中接过国旗的一角,比如收到B大录取通知和后来收到顿城大学offer的那天......
细数下来,温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非常非常幸运的人。
诚然,她也很努力,但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努力的人,总是努力又幸运还得有些天赋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确实是那样的人之一。
可因为这样她就能觉得“满足”吗,因为那些就能觉得“即便现在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吗?
不是的,完全不是,她一点都不想死,她一点都不会觉得死而无憾,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没完成了。
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呆在爸妈身旁吧。
就算是死,也得最后见一见姜向阳吧。
怎么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鬼地方?!
想到这里,温寻好似自己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原本已经快昏过去的她又睁开了眼睛。她望着窗口的那一点点亮光,通过屋子的朝向和阳光照射的角度推测着现在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久。
终于,仓库的门被人推开了,是李强慌慌忙忙地走了进来。他的手颤抖着,但一刻也没有停下给温寻解绳索的动作。
他说,“温寻,你现在能走吗?能走的话就往我们来时的方向跑,警察来了,你会得救的。不能的话就躲在这,我告诉警察这边有一个人质了,他们会来救你。”
腿上失去了绳子束腹的温寻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她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他又说,“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是我救了你,你得帮我作证啊!”
温寻又用力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没力气在心里吐槽——“绑我的人也是你啊”这样的话了。
温寻手上的绳子还未解开,李强试了好几次都打不开那个自己系的死结,索性拿起军刀想隔开绳子。就在这一刻,仓库的门被人踢开,进来的人大喊一声,“别动!警察!”
阳光在这一霎那照在了温寻的脸上。
她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有这么崇拜过警察。
可是这崇拜感并没有持续太久,下一秒,那些警察看着满地鲜血显然误会了手拿军刀的李强,为首的人朝着李强呵斥,让他放开人质,李强有点慌乱,忘记了第一步应该是放下武器,而是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
警察看他的样子觉得他很危险,二话不说便开枪击毙了他。
他的血溅到温寻脸上,让她的世界在这一瞬变成了鲜红色,又马上堕入了黑暗。
她亲眼看着这个来为她解开绳子的人,被她心目中正义的化身击毙了。
先前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又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温寻感到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地上。
温寻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大腿似乎被打了麻药缝了针,这时候药劲还没过,所以并不疼,只是没有知觉。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病房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她按响了床头的铃,护士很快就来了,耐心地解答了她诸多问题——比如现在的时间是顿城的晚上九点,距离她昏迷不过也就过了几个小时。比如是警方送她过来的,和她一起的还有那个绑架她的人。
温寻知道她说的那人是李强,冒着被认为是斯德哥尔摩的风险,她还是问了句,“那他现在怎么样?”
“抢救无效,已经死亡了。”
温寻又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怎么,她就想起来以前她要去管许怀柔的事时姜向阳对她说“你又不是救世主”的场景,她好像忽然有点懂了那话的意思。
并不是判定她没用,并不是苛责她逞英雄,而是在告诉她量力而行。
像“李强”和她这样的普通人,如果一意孤行要去做什么危险而伟大的事,后果就是很恐怖的。
顿城的警察不像国内的警察,他们确实是可以在自己判断过后击毙他们认为危险的分子的。“李强”这个一心想为信仰去做伟大之事的人,就这样被代表正义的警察击毙了。
“嗯,对了。”护士小姐这时候还站在那里,又对她道,“外面有挺多记者想对您进行采访,如果你觉得身体好一点了,可以告诉我,我让他们进来。”
“那让他们进来吧。”
其实温寻主观上是不想让他们来的。经过了身心的双重折磨,她现在只觉得累,很想继续睡觉。可是她知道自己还有事没做完。
她不能帮李强向警方解释他的行为了,但她至少可以把他说过的话告诉记者,至少可以让他的亲友知道,他只是逞英雄失败了所以去世了,而不是真的做了什么绑匪。他只是狂热而盲目地为信仰葬身了,而不是和那些纯粹的暴徒一样信了什么邪教。
他不是救世主,他是一个糊涂得普通人。
温寻开始为自己要求换人质的行为感到后怕了。
如果她没这么幸运会怎样?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了呢?爸妈会怎样想,姜向阳会怎样?
那常年笼罩在她心头的英雄主义似乎在这大难不死之后散去了,她开始明白为什么身为一个普通人要见义智为而不是见义勇为,明白了要把什么看成第一顺位。
是生命,不是任何人的生命,是自己的。
可能这听起来很俗气很无聊吧,但这就是事实。活着才有机会说出事实,活着才能够重新拥抱亲爱的人。
不要逞能地去做救世主。
做一个在保护自己前提下尽量保护他人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