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决定(1 / 1)

静王怎会出现在那儿?莫非茶水喝多了,找不到地方小解?

徐宁不知他站了多久,也不知他听见了多少,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的形象或许有点点崩坏……在此之前她一直是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人设,可适才对王珂所做的,在任何男子看来都像是勾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尽管她本意也不那么纯洁罢了。

他应该不会向嫡母告状吧?堂堂静王怎可能管这种闲事。

可他若真的说了,徐宁的计划便泡汤了。王氏再与她亲厚,也不可能任由狂蜂浪蝶引诱她的好侄儿,到底还是操之过急了,徐徐图之或许没那么显眼。

可王家不可能在徐家久住,不趁现在把握机会更待何时?

徐宁心中忐忑,生怕嫡母将自己叫去问罪,好在府里风平浪静。而静王略坐了坐便离去了,临走时留下一匣清心丸,自然是给徐馨医病所用。

看来他真的相信大姐姐中暑了。

徐宁松口气,想在聪明人面前捣鬼总是麻烦,可大姐姐为何躲起来不见呢?那回没见着未婚夫婿,她还生了满肚子气。

或许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也说不定。徐宁感慨女人心海底针,她要学习的还多着呢。

晚上仍在松鹤堂用膳,徐馨称病,而王珂这个爱热闹的竟也借口脾胃不佳,王氏只得拣了几样他爱吃的菜色送回荷香苑去。

老太太感慨,“往常没觉得,今儿人一少便分外冷清,来日大姐儿出了阁,我这老婆子更加孤零零的。”

大把年纪贪心未足,怎么,还想她牺牲一个孙辈?王氏心中冷笑,面上只客气道:“老祖宗说哪里话,咱们还能长长久久作伴呢。”

熬吧,看谁能熬死谁。

老太太没接茬,而是岔开话题,询问起小辈们的功课来,当然万变不离其宗,目的还在她那好侄孙身上,“思远老大不小了,身边也没个可心人,你得空帮忙留意留意,若有合适的告诉我,人家辛辛苦苦这些年,也别薄待了他。”

说的比唱的好听!一个月十两银子束脩,哪家教书先生有这般宽裕?王氏自己的月钱都才二十两!更别提逢年过节送的鸡鸭鱼肘不算,还得额外包个红封犒赏姓文的,这都是看在老太太面子。

死老太婆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捞钱不算,还想再捞个人!她就那么傻,由着人搓圆搓扁?

诚然王氏可以把徐婉推出来堵老太太的嘴,但一来老爷把婉丫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定不肯放人;二来,王氏实在不认为文思远够得上徐家门第,老太太若真为他好,到外头聘个小家碧玉作正头娘子,没准还能夫妻伉俪举案齐眉,老爷也肯慷慨解囊,非得揩自家油水去肥外人,傻子才做赔本生意。

至于徐宁,王氏更不肯了。到底长在她膝下,不说寻大姐儿一般体面亲事,也不能太过寒酸,否则岂非叫外头议论她亏待庶女?

一顿饭吃得硝烟四起,老太太不高兴,王氏也相当愤懑。

冷着脸散了场,老太太自去念她的佛,王氏则将徐宁叫到跟前,虽然侍女已清清楚楚讲明了,可她总觉得里头有蹊跷。

大姐儿好端端怎会晕倒?莫不是徐婉那蹄子做了什么,想破坏大姐儿的姻缘——王氏对方姨娘母女实在提不起好感,一出点事难免甩锅到她们头上。

但这回的的确确是误会。方姨娘的手段徐宁算领教过,但徐婉比起她娘就差多了,来来回回就撒娇告状装可怜这几招,看都看腻味了。

更高端的招数她也想不出。

何况徐馨是装晕,能赖谁算计?徐宁当着嫡母面没拆穿,只婉转道:“大姐姐对这桩亲事怎么想的,太太可有问过?”

王氏不假思索,“自然是百十个愿意。”

当王妃有什么不好?大姐儿素来心气高,样样都要做最好的,能把同辈姊妹们都踩在底下,她求之不得。

以前宫里凡赐下某样东西,哪怕只是个扇坠,她都得锦盒装着四处显摆一番,还不足以说明她对这桩亲事的重视吗?

徐宁忍俊不禁,知女莫若母,这话果然不错。

变化是从她收到温妃娘娘的回信之后,莫非娘娘信里说了什么,令她心生畏惧?宫廷里规矩大,害怕不适应也正常,可左右静王已经开府,她又不用天天跟温妃在一处,逢三五日请个安便是了,能有多少麻烦?

王氏甚觉心累,这一家老小没一个叫她安生,唯一一个懂事体贴的,又是从别人肚里爬出来,到底隔着一层。

王氏道:“你得空多劝劝你姐姐,她素日也就肯听你的。”

徐宁含笑点头,她咋不觉得自己的话管用呢?徐馨那种牛心左性,凡是她自己认定的,十头牛也拉不回,自己这跟屁虫就更聊胜于无了。

不过顺嘴答应两句也没什么,毕竟她一直都在提供情绪价值嘛。

王氏宽慰许多,又道:“六郎之事……你暂且不必着急,他原性子怕羞些,等找着机会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还有什么可说,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不过由嫡母代劳自然更加便利,说不定还能顺势将婚书留下。

徐宁愉快地答应下来。

*

徐馨原本是装晕,可喝完母亲端来的安神汤竟真个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王氏守在床畔嗔怪道:“你素日身子健朗,好端端怎会晕厥?亏得王爷体贴,亲自将你送回,来日你得亲自感谢他才行。”

女孩子柔弱点不妨事,还会更招男人疼惜,这一点王氏从方姨娘身上深有体会,可她并不希望女儿习得那般做派。娶妻娶德,当家主母怎能娇滴滴的?何况那么多人瞧见,万一传扬开来,还当她身患隐疾,对馨姐儿的名声可不利。

徐馨听见静王两个字脸都白了,昨晚她又将那怪梦重温了一回,喉咙里仿佛仍有被人扼住的滋味,火辣辣喘不过气来。

她实在经受不起此等折磨,拼着名声尽毁,她也不能嫁到静王府去。

她扑进母亲怀里放声痛哭,“娘,您帮我退了这门亲吧!”

王氏如遭雷击,委实不敢相信。上次馨姐儿抱怨这桩亲事,还是与李凤娘别苗头,责怪温妃不肯为她求来圣旨。

这回竟直截了当要求退婚。

王氏沉下脸,“胡闹!”

聘礼都下了,忽然又反悔,当是小孩儿过家家?

徐馨红肿着双目,“娘,女儿是认真的。”

事到如今已无需隐瞒,徐馨断断续续将那个怪梦娓娓道来,只略去了自己收受贿赂一节——本来也无足轻重,就算她不做那些事,静王一样会死于沙场,她才是被他连累,后半辈子过得凄凄惨惨。

那张令她憧憬不已的脸孔,这会儿却几欲作呕,她恨不得连画像都拿去烧掉,眼不见为净!

王氏还当因为什么,不过是怪力乱神,失笑道:“梦中所见岂可当真,你也忒顽皮。”

她何尝没在梦里对那老虔婆破口大骂,可有用么?现实里一样得恭恭敬敬。

徐馨几近崩溃,“是真的,静王殿下跟我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此前她俩从没碰过面,怎可能那么巧?

王氏想了想,“也许你在别处见过也说不定。”静王相貌出了名的好,口耳相传多少有点印象,做梦又不是百分百还原,有个大致轮廓就觉得是了。

又笑着给女儿讲了个倩女离魂的故事,“大概你俩正如牡丹亭写的那般,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徐馨看出王氏就没当真,这令她有点伤感:原来,口口声声把她当掌上明珠的娘亲也不过如此。

什么都比不上徐家的前途重要。

她还想尝试一把,“娘,你真的不怕女儿当寡妇吗?”

王氏义正辞严告诫女儿,不能随便诅咒亲王,这话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况且怎么可能?

“静王殿下患有哮症,咱们又不是不知,连骑马都得小心翼翼,更别说带病亲征。”

这梦实在无稽。

但若人家定要他死呢?徐馨把后半句咽回去,娘是不会助她解除婚约的,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王氏又絮絮安慰了一番,并答应改日带她去灵岩寺参拜,好祛除那些缠绕她的邪祟——也怪馨姐儿不积福,平日但凡待人宽厚些,哪会招来宵小之辈惦记?

正好再为六郎求支姻缘签,若他与宁丫头当真合适,这桩亲事便再无顾虑了。

徐馨躺在床上,整个地觉得彷徨无依。

娘常对她说,嫡长女要有嫡长女的责任,可为何她非得被枷锁束缚?她也不是自愿投胎到她腹中的。

这个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该如何自救?

脑海中蓦地浮现一袭青衫,那人笑意温煦,谆谆教诲她世间所有的道理。

徐馨忽然翻身下榻,从床角抽屉里翻出那本字帖来,隽秀字体旁烙着一行行笔酣墨饱的批语,乃文先生精血诚聚。

父亲看不上他,母亲看不上他,可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穷了点、家境简薄了些而已。

他需要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与他携手共度短暂的艰难时光,韬光养晦,直至一飞冲天。

徐馨只觉腔子里怦怦跳动,再也按捺不住,满怀激动寻出纸笔,将自己一腔心事诉诸其上,若他同意,那,后面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辗转反侧一宿,次日清早,徐馨将已经封口的书信交给贴身丫鬟娟儿,珍而重之命她千万送到文先生手里。

娟儿奇道:“您怎不亲自交给他呢?”

徐馨仓促一笑,“我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该少见外男才对。”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家里起疑。这事得办得静悄悄的,才能水到渠成。

至于她走之后家中会找谁顶缸,想来多半还是三妹。也罢,三妹往日待自己不错,就让她做个富贵寡妇罢,反正她这人没什么脾气,就算要过继旁人儿子,多半也是乐于接受的。

而自己只需暂且蛰伏,静静等待文思远发迹即可。

徐馨长长吐了口气,她只能抓紧文思远,如同快要溺水的人抓紧唯一的一块浮木——但愿他别辜负所托,后半辈子就全指望这场豪赌了。

她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