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这大半夜,目的没能达到,还弄得这帮狼狈,周兴财满心无力。
却也知道,再折腾下去,除了让自己丢脸之外,情形不会有任何好转。
他浑身疲惫不堪,深觉走路回去太费劲,干脆又去找了个牛车,顺便还请了两位昨夜不肯出诊的大夫一起。
周贵书浑身都是伤,但说到底还是没有他的腿伤严重。昨天到的两位大夫已经帮他诊治过,又配了一些药。
周兴财到底还是担忧儿子的,进门之后听说除了已经接好的骨头需要重新长之外,其他的伤都不要紧,这才松了一口气。
新来的两位大夫也没闲着,重新看过之后,又留下了药。
每个大夫都留下了自己配的药,厨房里堆了一堆,药钱花了不少。
周家这些年有鲁家这一门亲戚,儿子时常孝敬,加上老两口会过日子,平时绝不挥霍,比起村里其他人要富裕一些。但这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存银已经见底。
送走了大夫,周母心疼跟什么似的,捂着胸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周兴旺一直追着周兴财问鲁家人的反应,得知不如自己预期,他特别失望。不过,他也没有相信大哥的一面之词,打算等吃过饭后再去镇上跑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将侄子给揍了一顿的事情亲自告诉鲁小青,再次求她原谅。
杨氏都不敢去看婆婆的脸色。
吃饭的时候,李氏没有出来。她最近在养身子……按理来说,落过胎的妇人需要吃些好的补补。可最近家里存银袋子跟漏了似的,加上周贵书受着伤,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因此,李氏就是歇得好一点,补身的东西是一口都没到嘴里。
昨夜眼看一波波的大夫过来,李氏想让大夫给自己诊治一下,看看伤了的身子有没有调理好。都被婆婆拒绝。
她当时在屋中,请人的是老三。夫妻俩被拒绝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
周老三去厨房帮忙端饭菜时,看到了那堆药,回来后整个人都不高兴,李氏一问,得知又买了一大堆药给周贵书后,道:“我们回家去吧。爹娘早就提了,我怕你不乐意,一直没说。”
到了吃饭时,周老三放下碗筷:“爹,娘,我打算带着孩子他娘到李家去住。”
李家情形有些不同,李氏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兄妹两人感情不错。但就在前年,她哥哥从山上干活回来后遇上了冬雨,滑了一跤摔进了沟中,被救回来时已经浑身冰凉,虽然没有因此丢命,但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身子特别虚弱,一年有大半年都躺在床上,根本干不了活。
周老三没少回去帮忙,周家老两口对此很不满。李氏看在眼里,所以平时老老实实干活,就希望公公婆婆不要挑她的理,不要阻止夫妻俩回家帮忙。
听了这话,周母立刻沉下了脸:“怎么,回去帮忙已经满足不了李家,这是要搬过去给他们当牛做马?”
李氏低下头:“我们在家里可有可无,这一次我没了孩子,连口热粥都喝不上。鸡蛋更是一直没见……那两只鸡还是我生小三时娘抱过来的。娘,偏心也要有个度,贵书是您的大孙子没错,但我也是您的儿媳,给您生了两个孙子。是,在你眼里,无论儿媳妇做了多少,那都不是周家的人。我不强求你拿我当亲生女儿,但做人不能忘本,爹娘养我一场,如今需要我,也不嫌弃我笨。加上我们夫妻留在这里总碍你们的眼,既然如此,我们主动搬走,皆大欢喜。”
“说到底,你还是怨上了。”杨氏冷笑:“家里就这个样子,又不是有了不给你吃。跟个孩子争东西,你也好意思。”
李氏之前从来不和嫂嫂理论,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周贵书是给家里立了什么功劳吗?我好歹还是想为周家生孩子才让身子虚弱的,他吃我娘家送来的鸡下的蛋,怎么好意思咽下去?别拿孩子说事,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杨氏还是第一回直面妯娌的冷脸,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告状:“娘……”
周父已经受够了家里吵吵闹闹:“再吵,就都给我滚出去。”
周老三立刻起身,扶起妻子:“爹,以后逢年过节我会送上孝敬。您就当我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吧!”
语罢,拉着人就走。
周父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站住。”
夫妻俩无知无觉,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
老两口都气得不轻,周母更是呵斥道:“你们敢踏出这个门,往后就不再是我周家人。”
前面的两人走得更快了。
周母:“……”这是要气死她。
关于老三夫妻俩搬走的事闹得并不大。实在是周家老两口不好意思再吵闹引来众人围观。
此事是他们理亏,真闹出去,老两口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因此,周老三两人走得挺顺利,拎着大包小包走在村里,边上还有孩子。路过的人碰见,随口问他们是不是回娘家。
周老三那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家里留:“我是想去陪岳父岳母住。他们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一个得用的人,等开年后就要春耕,忙不过来。我去搭把手。”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上个月,李氏的嫂嫂再也受不了家里忙不完的活,又被娘家人一撺掇,带着大女儿回娘家改嫁了。
也就是说,现如今李家除了老两口,就只剩下病重在床的李家大哥,还有个两岁大的孩子,确实也需要人帮忙。
听到这话的人微愣了一下:“你娘也答应?”
“不答应。不过,她只看得到大哥,本也不在乎我这个儿子,无所谓了。”周老三拉着媳妇自顾自往前走:“不孝就不孝吧,我问心无愧。”
周家人多,地也不少,之前老三夫妻俩一直是家里干得最多的人,哪怕下雨天也没有闲着。如今少了两个得用的人,家里的活立刻多了起来。
杨氏除了照顾儿子之外,带着女儿一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大丫今年十二,大姑娘了,却还跟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似的矮瘦。
李氏落胎之后,她的活就更多了,从早到晚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昨天还要跟着母亲一起上山干活,这天傍晚回来的路上,眼前一黑,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杨氏吓一跳,急忙上前去扶人,却怎么都喊不醒,她将人扛在背上带回家中。
周母正在做晚饭,看到这般情形,忍不住皱眉:“丫头这是怎么了?”
杨氏将人放在了床上:“不知道呢,走着走着突然就晕了。背着的柴火还在路旁。”
周母眉头皱得更紧:“你去把柴火弄回来,我瞧瞧她。”
人躺在床上,头发凌乱,蜡黄的小脸上脸色很难看。周母伸手摸了摸,见其没有发热,又怎么都喊不醒,走出门后道:“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
“丫头片子而已,躺躺就好了。肯定是累着了。”周兴财一边洗手,随口道:“最近家里的开销很大,别折腾了。”
周母有些迟疑:“可这人不醒,连饭都吃不上,到时……”
会饿死的。
周兴财顿了顿:“将贵书的药渣子熬一熬灌一些给她。”
周母没有拒绝,很快去厨房忙活了。
于是,屋中的大丫没有人管,一直到了深夜才悠悠转醒。听着外头风声呼呼,她只觉得冷到了骨头缝里,肚子很饿,饿得她发慌,胃还特别痛。她努力想要起身,却因为身子乏力而摔倒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晕了过去。
天亮后,杨氏起来发现本应该在院子里干活的女儿不见人影,这才想起来女儿昨天晕厥了,跑到屋中一看,见其躺在地上身上滚烫。她吓了一跳:“娘,你快来。”
周母看到孙女周身热乎乎的,明显是发了高热。初冬的天里,这样的热很不正常。
发高热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周母迟疑了下:“你去挖一些苦丁子来熬给她喝。”
杨氏动了动唇,女儿身上烫成这样,其实该请个大夫来的。可儿子已经花了家里太多的银子,老三夫妻俩搬走,说到底也是对此不满。她心里明白,公公婆婆也挺心疼那些银子,说不准哪天就不给儿子治伤了。
她到底是没能开口,飞快起身去了外面,挖了一些药回来。
到了半下午,大丫身上已经不再热,整个人越来越凉,很明显,这人要不成了。
杨氏确实心疼儿子,但也没想过要放弃女儿,看到这般情形,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的哭声引来了其余的周家人,众人看到这番情形,都挺难受的。周兴财突然道:“将她搬出去吧!”
周兴旺心头有了个主意,上前一步:“我来。”
众人诧异地看过去,他振振有词:“你们都说我在家里光吃不干活,如今我主动要干了,你们又不愿意,那我不去了就是。”
周兴财急忙接话:“没有不愿意,你主动干活我太意外了而已。那就麻烦你了。”
地上的孩子很是瘦小,周兴旺上前去抱,只觉得轻飘飘的。他心头叹息了一声,说实话,这孩子跟娇娇比起来实在太苦了。不过,这也不是他的女儿,用不着他来操心。
“我把人送去镇上,扔到那些富贵人家的门口,如果有人起了善心,说不准还能救她一命。”周兴旺看向其余众人:“你们觉得这主意如何?”
周母立刻附和道:“挺好的。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她的运道,若是没人愿意救,那也是她的命,她不该有怨言。”
杨氏眼圈通红,想要开口,可一想到隔壁躺着的需要大夫救治的儿子,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都出不了口了。
傍晚,楚云梨关了铺子的门回鲁家。方才娇娇已经回来做饭了,她一路跟人打着招呼,到了自家门前时,还隔着老远,她就看到了黑乎乎的人影。
天色朦胧,人影蜷缩在那里,很小的一团,若不是她眼力好,说不准还发觉不了。
楚云梨伸手去拍了拍,察觉到身下的人一片冰凉,她顿时皱起眉来,伸手摸了摸人的额头,急忙弯腰将人抱起。
抱到屋中,有了烛火,才看清楚这是个熟人。
大丫很少来镇上,鲁父也不可能盯着别人的女儿瞧,根本就不认识她,看到女儿将人带回来,好奇的问:“你从哪里捡来的丫头?怎么穿得这样破?”
楚云梨叹了口气:“这是周家的大丫。”
鲁父愈发意外:“她很少来镇上,怎么会找到你?”
“人病了,就躺在外面门口,不知道是她自己来的还是被人送过来的。”楚云梨悄悄给她把了脉,看出她是劳累后又着了凉,且这病拖了许久,必须用好药材才能救回来,她侧头吩咐娇娇:“去将吴大夫找来。”
娇娇担忧地看着床上的小姑娘,没记错的话,大丫只比她小一岁,可此刻二人相比起来就像大人跟孩子的区别。还有大丫身上的衣衫,也太破了,都快赶上街上的乞丐了。
她一句话不多说,很快跑了一趟。这会儿吴大夫都已关门回家,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人给找来。
吴大夫把过脉后,满脸的慎重:“拖太久了,不一定能救回,老夫只能尽力。”
尽力就行,只要留下了药,楚云梨就能将人给救醒。
倒不是她可怜周家人,而是这孩子过得太苦,既然碰上了,就顺手帮一把而已。
大丫以为自己会死,周身又热又冷,她能感觉得到自己被人搬到了外面,好像是家里人把她丢出去了。
可紧接着她就感觉周身温热起来,睡着的床褥很软,还闻到了药味。那药不太好喝,满嘴的苦涩,喝完之后冰凉的身子却渐渐暖了起来。
好像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暖过。
她头昏昏沉沉,眼皮如有千斤重,等到眼睛终于睁开,她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中,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难道家里人将她卖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随即就被她否定,就她长的这个模样,加上之前还病得那么重,肯定不可能有人会买她。
忽然又想起来昏昏沉沉之间好像听到奶在说将她丢到外面,如果有贵人能救,那就是她运道好……这么看来,她应该是被人救了。
刚想到此处,门就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
大丫从小到大很少来镇上,哪怕是亲二叔的家,她也只来过一次,且她不敢乱动,根本就不敢进屋,从头到尾都只在院子里。可她还是认识这个堂姐的……同样是姑娘家,她不被家里看重,从小就有干不完的活,但堂姐不同,生来就特别得宠。哪怕是不喜欢姑娘的爷奶,看到这个堂姐,也会客客气气。
“姐姐?”
她有些不太确定,真觉得自己在梦中。
娇娇听到她虚弱的声音,看到她要起身,急忙上前两步:“你别动,千万躺好了。这药还没凉,过一会儿再起来喝。”
“药?”大丫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么金贵的东西也是她配吃的?
娇娇看他一脸茫然,主动解释道:“昨天娘回来的时候看见你躺在外面,将你抱了进来,又请了个大夫。你是怎么到我家门外的?”
大丫摇了摇头:“我生病了,他们不想救我,说将我放到街上听天由命。”
娇娇满脸的惊讶:“只是生病了而已。”两副药下去,这人就已经好了大半,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么?
大丫低下了头来。
娇娇看出她的窘迫:“他们没有将你胡乱丢掉,而是送到了我家门外,应该是知道我们会救你。话说,是谁将你送来的?”
大丫当时昏昏沉沉,听到的话也像是在做梦似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更别提查看是谁抱自己出门的了。
“你睡吧,大夫说你是太累了。等你歇够了,病自然就好了大半。”娇娇偏着头想了想:“你回家后肯定也歇不好,先在这里把病养了,回头我让娘送你回去。”
听到要回去,大丫恐惧得打了个哆嗦。
但她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二婶救了自己,对她已有大恩,难道还能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娇娇是二婶的亲生女儿,怎么娇养都不为过,她凭什么留在鲁家?
大丫不想离开,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干脆逃避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刚蒙住就听到一声轻笑,随即眼前一亮,堂姐含笑的眉眼出现在眼前:“小心将自己给闷死。赶紧起来喝药,昨天熬的鸡汤还剩了一些,一会我去给你热来,娘说了,你的身子太虚,只能喝一小半碗。”
“鸡汤?”大丫一脸的惊讶。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喝过。
娇娇隐约知道这个堂妹过得不好,却也不知道她有多苦。并没有打扰太久,将药和汤给灌了,很快就去了前面的铺子里。
此刻铺子里却并不消停,周兴旺趴在柜台前不肯离开:“贵书那个混账就是我揍的,如果不是他们发现太早,我恨不能将他打死。小青,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其实我心里也恼他,当时我是想着能从周家分一些东西,到头来还是我们俩的,所以才一时冲动原谅了他。我要是知道你会生气,绝对绝对不干这种蠢事。”
“我始终都很清楚,我们俩是夫妻,我们俩才是最亲的家人,其他那都是外人。”周兴旺着重强调道:“我原谅他,并不因为他是我侄子,而是因为我想要拿到好处。而想拿好处也是想让你们母女过上好日子……”
楚云梨方才在应付客人,只当这些话是耳旁风,直到将客人送走了,这才正眼看他。
“周兴旺,你也忒不要脸。”
周兴旺苦笑:“你怎么说我都行。只希望你不要再生气,让我回家。”
“你家不是在桃花村吗?”楚云梨满脸的嘲讽:“还早就跟周家提及要分家,当初我们两人说亲的时候,我就已经明说过,你是鲁家的赘婿,从过门的那天起,就和周家再无关系。这些年看着你乖觉的份上我善待了你的家人,但这不是你想回去分家的理由。你想做周家儿子,我成全了你,你又不甘心,合着好处都是你的。”
想到什么,楚云梨满脸狐疑地打量他浑身上下:“昨天晚上有人将病重的大丫放在了我家门口,是不是你?”
周兴旺一脸的惊讶:“没有啊!大丫不是在家里吗?”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我在家都不怎么看到那个丫头,昨天我是傍晚出了门,都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何事。大丫怎么会来?还有,她已经不小了,怎么是有人放在你家门口?她不知道回家吗?”
楚云梨看出来他的惊讶是装的,冷笑着道:“周兴旺,到了如今你还在骗我。明明有人看到你把她抱来的。”
周兴旺当时送人过来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但大街上人来人往,难免有人看见。他迟疑了下,不再狡辩:“我可以解释的。”
楚云梨这话是诈他的,闻言气笑了:“合着还真的是你。话说,那丫头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你却把人往我门口送,当我冤大头?”
“你不救她,她就没有活路了。”周兴旺苦笑了一下,说起了家里人:“他们都不拿姑娘当人。大丫明明只是着了风寒,却不肯请大夫,先前喂的还是贵书喝的药,实在是不像话。我知道你善良……”
楚云梨呵呵,鲁小青确实善良,但善良就该被他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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