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负少年(1 / 1)

张希孟和李善长凑在一起,办起事来,比其他人更加顺畅得多,毕竟张希孟眼光过人,格局足够,而李善长重在务实。两个人凑在一起,绝对是珠联璧合。

当然了,前提是他们的心思放在一处,要是互相争斗起来,或者彼此下绊子,那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偏偏在争取吴中才子这一点上,两个人高度一致。

首先李善长借着韩秀娘的案子,清理了金陵城大批的老旧官吏。这还只是个开始,可以预见,其他各地的元朝旧官吏,要么改变脑筋,要么立刻滚蛋……而他们走后,留下了无数的位置,需要人去填补。

如果按部就班,那就是通过张希孟主导的学堂,补充官员。。

那样一来的话,对老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此刻吸纳吴地人才过来,他们虽然敬重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要归附到李善长的麾下,也算是扩大老李的势力了。

至于张希孟,他倒是比较超然了。真的,张希孟已经看淡了权势,也不在乎钱财……他特别超然。

他已经见识到了思想的力量,如何鼓捣出一整套能够落到实处的思想,从而长远地影响天下走势,那才是张希孟在乎的。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咱已经站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上,什么秦皇汉武,什么帝王将相,不过是浮云,浮云而已!

至少也要跳出一个王朝的局限,拿几千年的尺度,衡量天下,没错, 咱的格局就是这么大!

不过说来说去, 还是要想着怎么打通渠道……

“李兄, 现在苏州那边急需两样东西,其一,是更多更详细的文章说明, 让他们真正理解我们的主张。第二,就是要有一条安全的通道, 让愿意归附我们的人, 有路可走。”张希孟低声说道。

李善长含笑, “前一条张相自己想办法,我是管不着。不过后一项我倒是有点想法。”

“哦?李兄准备怎么做?”

李善长一笑, “张相,你还记得一个人不?”

“谁?”

“就是那位女粮长啊!”

“江楠?她能帮上什么忙?”

李善长一笑,“她是不行, 但她有个亲戚, 此人叫做施伯仁, 如今正在金陵教书!”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 这位既是著名女诗人郑允端的丈夫,又是苏州城的巨富, 虽然被张士诚可持续竭泽而渔了,但是人脉关系依旧在。

“李兄,你打算怎么办?”

李善长转身, 拿过来一张地图,跟张希孟笑道:“瞧见没有, 我打算在长兴这里,准备船队, 然后从太湖运送吴中才子过来。”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条路的确不错, 可张士诚的水师不弱,又有太湖水贼,我怕不安全啊!”

“哈哈哈!”李善长忍不住大笑,“张相,这些时候你忙活写文章,兼济天下,却忘了眼前的事情。太湖水贼也要吃粮, 也要活着……张士诚霸占了苏州之后,断了他们的食盐,想要迫使水贼俯首帖耳。”

“还有此事?”

“嗯,正巧咱们和方国珍谈妥了, 食盐是不缺的。我们把盐交给太湖水贼,他们不但自己吃,还把食盐卖到了苏州,赚了不少钱。”

“什么?”

张希孟着实有点惊讶,“李兄,张士诚守着淮东,可是产盐重地,他不缺食盐,怎么还会允许太湖水贼卖私盐?”

李善长又笑了,毕竟先是的魔幻程度,永远超出了写书人的想象力。

张士诚是有食盐不错,但是他依旧延续了以往盐商的那一套,层层分润,加之他要养兵几十万,盐价就比起以往,贵了一倍不止。

他用食盐,压榨百姓,老百姓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官盐吃不起,那就吃私盐。

反正私盐生意一直都有,你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出身。

不得不说,张士诚明明应该是最懂食盐这块的,他不但没有找出官民两便的路子来,反而在元朝的弊政上变本加厉了。

他玩加倍,下面人就敢超级加倍。

没有办法,到了老百姓这里,也只能在私盐上面超级加倍。

有趣的是,因为朱家军手握粮食,拥有足够的议价能力,逼着方国珍给了低价。

毋庸讳言,如今的朱家军,又差不多是天下间最清廉高效的一支队伍。

转运食盐,没有层层加码。

因此卖给了太湖水贼之后,由水贼再转卖给苏州百姓,竟然价格还比张士诚的官盐便宜了三成多。

所以说张士诚的拉胯,是全方位的,无可救药的。

而看似水火不同炉的敌人,在私下里还通过奇妙的商业渠道,诡异地联系在一起,不得不说,这是乱世特有的黑色幽默。

听到这里,张希孟已经胸有成竹。

“李兄,你要借着太湖水贼运人,我也打算借着太湖水贼,把文章送过去,你看这么样?”

李善长点头,“那样最好!咱们分头行动,不可迟疑。听说上位要回来了,咱们给上位准备一份大礼。”

张希孟点头,返回了值房,张希孟立刻召集了宋濂,叶琛等人,把情况说了一遍……这几位也是目瞪口呆,被这个世界的奇妙伤害不轻。

等反应过来,几个人就开始了忙碌。

苏州那边只是拿到了一些文章,还有更多仔细的解释,更精妙的论述,没有拿到手。这些东西本是张希孟用来教导学生的,既然那边迫不及待,他们就赶快整理,一刻也别耽误,赶紧送过去。

首先就是由张希孟撰写历史讲义……这部分主要是梳理秦汉唐宋以来的发展规律,把土地,农业,人口讲清楚。

明白了这个,也就知道了张希孟这套东西的理论基础。

然后宋濂负责撰写诸子百家的学说,归结儒家最初的主张。随后还有两汉儒家,以及程朱理学的主旨。

把脉络梳理清楚,历史规律和思想发展,二者一拍即合!

到了这一步,什么天命论啊,什么正统论啊,包括理学视之为命根子的“理”,也都瓦解冰消了。

并不存在什么至高无上的理,谈理气,谈心性,谈这些空的东西,都只是不了解历史演变的规律。

抛开一切纷繁复杂,最根本的只有两个字:生存!

张希孟和宋濂联手,把这些东西讲清楚,差不多就等于给病人做好了诊断。

随后就要开出药方,要怎么办?

这玩意依旧要张希孟来做,他思索再三,提笔写下两个字:分工!

张希孟所讲的分工,可不只是工场手工业阶段,狭隘的分工。他讲的是在先秦时候,人们聚集在王田上耕种,随后井田制瓦解,土地归了家庭所有。

在家庭所有的基础上,出现了家庭内部分工,也就是男耕女织。

随后又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到了现在,农业已经有了相当进步。再保持传统的男耕女织的习惯,已经是一道枷锁了。

必须把所有人都当成劳力,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产出更多的粮食布匹,创造更多的财富,进而富国强兵,将中原大地从下坠的国运当中,挽救回来。

张希孟粗略看了看,他的这一套东西,还有不够圆满的地方,有些地方也没有讲清楚。而且鼓励人们从土地的束缚中走出来,进入工场作坊……但是现在哪有那么多的工场?想要发展纺织业,原料在哪里,市场在哪里……这些问题都很现实,也都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但是毫无疑问,在大的逻辑上,张希孟还是做到了自洽。或者说,那些苏州的才子们,能认识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探索解决了。

这些内容很快被印刷成小册子,头一批就足有三百本。

墨香尚存的书籍,坐着水贼的船只,漂过太湖,进入了苏州境内,送到了吴淞江畔,送到了高启的学堂。

“张公真乃当世圣贤!”

再看过这些内容之后,高启已经五体投地,深信不疑。

果然是一条新路!

他迫不及待把文章之中的精华抄录出来,交给了几个好友。

此时的高启也顾不得伪装了,他只想尽快把文章送出去。

因为在这段时间的激烈争论中,有相当一批顽固文人,他们不承认张希孟的主张,痛骂离经叛道,说他是标新立异,忤逆圣贤,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说张希孟是比少正卯还可恶一万倍的歹毒恶人。

甚至说当世最大的混蛋,不是大都的元天子,而是金陵的张贼!

有不少宿儒竟然去找张士诚,谏言张士诚,立刻奏请大元天子,由苏州出兵,讨伐逆贼,在他们必杀的名录上,张希孟的排名,甚至还在朱元璋之上,这个牌面属实无敌了。

只不过骂得越狠,就越证明张希孟所讲触动了一些最深层的东西,要不是恨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发疯?

索性就让你们疯得更彻底一些!

高启不再掩饰,直接大声疾呼,有志之人,该去金陵,去增加学问,去增长见闻。追随圣贤,辅佐明主!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酝酿,第一批足足二十几个人,也登上了船只。为首的两个人叫唐肃和余尧臣,他们满怀希望,眺望金陵方向,豪情涌动。

“此去必定大展拳脚,不负韶华,不负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