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峰闻声赶过来,顺着藤蔓生长的方向,一路寻着几株茎叶钻入了山石缝隙:“看!咱们山外采摘的韧草,应该就是这几株从山缝里伸出去的!”
凌惜月不禁感慨:“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韧草的根,还以为它就是一种专门生长在山石中的蕨类,却又奇怪为何只有那一处山石才能生长。谁曾想,是因为山石后别有洞天啊!”
“可是……”卫凌峰蹲在韧草根部附近,疑惑道:“为何韧草只生长在这两尺见方的区域,不向外扩张呢?难道,这几株韧草,实则只是一棵?”
凌惜月那边已拿出一柄匕首,顺着一株韧草的根部,小心地挖掘起来。很快,一小株韧草便被她连根掘出,根须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她细细地观察着,笃定道:“这根是独立生长的。即便是最初只有一棵,却完全有能力繁衍出多个根须,扩张生长,不应该只局限在这里。”
复看向匕首刀刃上粘的泥土,若有所思。
阳光透过晨雾和泉水的反光,闪烁着照下来,笼着这隐隐泛着青光的泥土微粒。
她回身从别处抓起一小把泥土,仔细地比较着,惊讶道:“难道……是因为这里的土质特殊?”
说着,解下卫凌峰背上的包袱,取出一个小木盒,装了一些韧草根部周边的泥土,又掘出两三棵韧草的根,轻轻地摆入木盒。
卫凌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忙活,待她收拾停当,重新将包袱负在肩上,问道:“你是想移植一些韧草?”
“嗯。”凌惜月一边拍打着手上的泥土,一边应道:“续筋膏主要是靠韧草这味主药。看卫子渊他们如此珍视,估计是山外很难寻到。加上今日看到的,即便是药王谷中,这药草也只是生长在这一小块儿地方。搞不好,这世上的韧草,也就是这里的这些了。”
卫凌峰笑道:“难怪他们那么宝贝续筋膏,看来是真的稀有啊!咱们还真是低估了这韧草的价值!”
凌惜月:“待去了京城,再来药王谷的机会就少了。看禁地如今的模样,毫无防备,任人进出。这韧草没人看护,会不会遭到破坏也不得而知,还是先带走一些吧,以防万一。”
卫凌峰呵呵一笑:“这里深山老林的,十分隐蔽,连个道儿都没有,一般人很难摸到这里,放心吧!”
“谁知道呢……”凌惜月的眼神又有些放空。
想起当年,大哥哥倚靠在山石上,一脸玩世不恭的邪笑,却又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仰脸望着天空中的流云,眼神迷离,嗓音低沉:“世事难料啊……”
“世事难料……”凌惜月再次咀嚼着这个词,脑海中浮现出那抹透着疲惫的邪笑。就是这抹笑,勾了她的心魂,好多年。
……………………………………………………
卫灵儿瘫坐在后山林中两个小小的新坟前,悲痛欲绝。
钟道长很明确地告诉她,昨日已验过尸首,一具女尸,一具身形偏小的男尸。
虽然早已被烧得焦黑一片,面目难辨,但,整个道观,就只有兰芯儿和老妈子两个女人。老妈子住在偏院,今日还全手全脚地在厨房帮工,这具女尸,除了兰芯儿,还能有谁?
至于那具男尸,钟道长说得明白,掰开弯曲的右臂,肘间隐约可见一块儿豌豆大小的胎记。也只有因此被命名的阿豆,才有这块儿辨识度如此之高的标志了。
无论起因如何,现实结果,已成无法挽回的事实定论。他们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
她刚经历过失去一切的悲伤与恐惧,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牵挂、新的盼头,却短短几日,又是灰飞烟灭、天人永隔!
卫灵儿无力地趴伏在还泛着潮气的土堆上,怔怔出神,下意识地哼唱起来,一曲凄婉的旋律缓缓响起:
亲爱的小孩
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
留下带不走的孤独
……
聪明的小孩
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
在风中寻找
从清晨到日暮
……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小池塘,那是不久前他们才一起挖好的实验田,里面泡着各种稻草树皮,立在池边的小木牌上,还有她亲手写上的“小心有坑”。
他们一起劳作时的嬉笑打闹,她美好的憧憬和规划,她感恩老天送给她的兰芯儿和阿豆,如此真实的过往与曾经,竟一眨眼间,便不复存在,恍若隔世。
眼中有泪溢出,无声滑落,连绵不绝。嗓音愈发地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与哽咽:
……
我亲爱的小孩
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
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
在黑暗中独自漫步
……
天色渐暗,有雨滴落,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衫,落在她早已湿漉漉的脸颊上,落在已被泪水打湿的坟头上。
歌声也如同被雨水打湿了一般,催人泪下,如泣如诉:
……
亲爱的小孩
快快擦干你的泪珠
我愿意陪伴着你
走上回家的路
呜~~~~
……
雨声渐浓,茂密的树叶再也扛不住越聚越多的水滴重量,纷纷崩塌。漫天的大雨,伴随着远方隐隐的雷声,劈头盖脸地压下来,砸向那个似乎早已无知无觉的女孩儿,盖过她凄凉的歌声,淹没了她的泣不成声。
卫子渊挽着丁沐凡立在道观后门的屋檐下,透过厚厚的雨帘,默默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娇小的身影,震惊不已。
他被那丫头晾在山脚下,缓了许久,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吩咐王运达先带人去云港驻扎,自己则带着李木上山寻人,唯恐两个女孩儿再惹出什么乱子。
不曾想,没看到她不依不饶地验尸侦查,却只看到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听到她那曲痛不欲生的挽歌。
跟昨日在司马家哭灵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昨日还是一副自私自利的财迷样,今日却又是这般的重情重义!就为了两个身份卑贱的奴?不惜舍了一身的金银财物,舍了万人艳羡的身份地位,连他这个有钱有势的冷面阎王都敢正面得罪!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木早已赶了过去,一言不发地替她撑起伞,却依然挡不住倾盆而下的大雨。不过片刻,他自己也跟那个早已浑身湿透的女孩儿一样,淋了个透心凉。
想起昨日那假惺惺的哭灵,他不禁恍然,原来,这才是她表达悲伤的方式!原来,她真的悲伤起来,竟是如此的勾魂夺魄,惹人怜惜!
他再次感到了那种心乱如麻的难受,心口隐隐作痛,憋着一股子无处发泄的恶气与窝火。
为何叶青云要无故牵连兰芯儿和阿豆?
为何大皇子非要在此处演戏假死?
为何他偏偏要跟他们同住后院?
为何兰芯儿和阿豆没能逃出来?
为何他们非要死在这里?
为何钟道长要把他们埋在这后山露天的地方?
为何这坟头的土这么脏、这么泥泞?
为何偏偏下了这么大的雨?
为何雨水这么凉、这么密?
为何这伞这么小?竟连雨都遮不住!
……
他无意识地怨恨着一切与她相关的事物,不由得握掌成拳。
凝望着伞下那个早已浑身泥泞的女孩儿,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一下又一下地冲撞着耳膜,冲击着心脏。想起她劝导司徒乐时说的话,猛地一惊,这感觉……就是所谓的心痛么?
拳头又紧了几分,他咬牙克制着浑身的不适与想要捞她起来的冲动。所有的怨恨,终是化作了一个——
他为何如此无能?竟是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