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绚烂的晚霞,追着西沉的日头渐渐消散。白日里燥热的空气似乎也跟着一同散去,迎面拂来的夜风,都沁着一丝舒爽的凉意。
徽州城内,灯火初上,却仍是热闹非凡。今日芒种,习俗颇多,白天有花神祭、泥巴仗,晚上还有这久久不散的集市,叫卖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一个穿着枣红色粗布衣裙的女孩儿,头上用同色的粗布条草草地扎着两个简单的辫子,一蹦一跳地穿行于人群之间。一手举着个糖葫芦,一手毫不避嫌地挽着个身着浅蓝色男装的白净少年,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山楂,兴高采烈地东瞅瞅细看看。
卫子渊一言不发地牵着马跟在身后,目光深沉。
他私底下跟李木确认过,确定没告诉她关于司马家灭门的事情。方才丁沐凡劝她节哀,那脸上一瞬间的反应明明就是不知情的惊讶,那她前面,究竟在哭什么?
前一刻还伤春悲秋、痛哭流涕,后一刻就又变成一副缺心少肺的单纯模样,这个女人,到底都隐瞒了什么?
李木也是心事重重,一脸凝重。
早上还看她装疯卖傻、大发雷霆,归来途中还没心没肺地要跟他交朋友,一点儿姑娘家该有的矜持与柔弱都没有。他几乎都要把她当男儿看了,却又突然间哭得梨花带水、我见犹怜。
自她假死醒来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把他的心都给哭乱了。
卫灵儿此刻才顾不上管他们想什么,只是拼命转移大伙儿的注意力,生怕再有人问她方才的事儿。
那会儿应着送花神的景儿,顺口唱起了葬花吟,不觉间联想到了前世的亲友,一个不小心就失态了。等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正尬得不知该如何解释,丁沐凡一脸沉痛地安慰她节哀,这才知道,司马家刚刚被灭门,她在这里的亲人,居然也已不在。
于是赶紧抓住这根天上掉下来的救命稻草,刻意地抹了几把眼泪,却惹得丁沐凡都开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哭司马家了。
她顽强地做出一副泣不成声的模样:“我就是……就是觉得……亲人都没了……才想哭……”
虽然对司马家没啥好哭的,但这句话,却真的是大实话。
她确实对司马家没啥好印象。不惜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来替儿子犯下的错误买单,这样的爹妈,不要也罢!
经过今日的接触,丁沐凡对卫灵儿是好感大增,真心当成了妹子待。本就不想过多探究,既然她自己不肯说,也就不问便是。
这会儿被她挽着手,东拉西扯地逛晚市,玩心一下子被带了起来,也是逛得不亦乐乎,早把她之前的怪异行为抛诸脑后。
“梅子酒!新煮的梅子酒哟!姑娘!来尝尝大娘的梅子酒,好喝不上头,美容还养颜!”路边一个老婆婆热情地冲她们招呼着。
卫灵儿立马眼睛亮亮地冲了过去。
前世她喝过东洋的梅子酒,只记得酸甜利口,回味无穷,也不晓得本土古代的梅子酒是什么味道。
丁沐凡笑着解释:“青梅煮酒,也是芒种的一大习俗。”
老婆婆冲她一竖大拇哥:“这位公子说的对!今日芒种,必须得喝梅子酒啊!来来来,尝尝大娘的手艺,可都是今年新采摘的青梅!”
眼瞅着两人一脸馋相,卫子渊微微一笑,走上前应道:“大娘,来四碗!”
“好嘞!公子您稍坐,马上就好!”老婆婆顿时喜笑颜开,将四人引到路边的一个四方小桌旁。
卫子渊把缰绳递给李木:“拴好马了也过来一起坐。”
再回头,那边两个女孩儿早已毫不客气地坐好等着吃了。
四碗酒上桌,卫灵儿盯着碗里的青梅发愣:“这是……要连梅子一起吃么?”
“当然!”卫子渊瞟了她一眼,耐心解释:“所谓青梅煮酒,其实就是以酒泡青梅吃,并不是用青梅酿酒喝。你可别贪这碗里的酒,小心醉了。”
卫灵儿吐吐舌头,这才一边观察着其他人吃青梅的方式,一边小心翼翼地取了一颗放到口中:“我去,好酸……”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丁沐凡就乐了,忍不住调侃她:“你这徽州长大的,居然还受不住当地的吃食?莫非女娲娘娘把你的味觉习惯也给抽走了?”
卫灵儿只得讪笑:“呵呵呵,谁知道呢……”
正说笑间,一个背着木架的老汉,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看几位衣着干净,估计是没能赶上今日的泥巴仗吧?那就带上两对泥娃娃,也不留遗憾了不是?”
说着,从木架上取下两对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很有眼色地分别推到了卫灵儿和丁沐凡的面前:“两位姑娘,来瞅瞅我泥人张的手艺!”
丁沐凡冲他一笑:“老伯好眼力啊!”
老汉呵呵笑着:“姑娘面容清秀,眉目俊俏,岂是一身男装就能简单遮盖的?”
接着,又很有眼力劲儿地冲卫子渊拱手:“公子您看,两位姑娘这么喜欢,您就给带上两对,也就两吊钱而已,换来的芳心,可不止这个价啊……”
卫子渊淡淡一笑,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老汉大喜,回身拉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丫儿!来给几位公子小姐唱一曲,助助兴!”
丫儿一身喜庆的红襟绿裤,扎着两个可爱的双平髻,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白白净净。
她大大方方地站到卫灵儿和丁沐凡中间,细声细气地唱起来:“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的来一似活脱,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噗!”卫灵儿差点儿一口青梅喷出来,扭头问她:“内个……小妹妹,你知道你唱的啥意思不?”
丫儿睁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脆脆地说:“回姐姐话,就是爷爷涅泥人儿时唱的歌呀!我爹娘也会唱呢!”
卫灵儿噎了一下,忍不住抬头对老汉说:“我说老伯……这么小的孩子还啥都不懂呢,你让她唱这个……不大合适吧?”
老汉有些莫名:“这就是我们这儿代代传唱的小调,家家户户都会唱啊……”
眼瞅着卫灵儿一脸的震惊,生怕她一不高兴就不买泥人儿了,赶紧陪笑道:“我们小门小户,见识不多,也只会唱这个,还望姑娘莫怪……”
卫灵儿赶紧笑着摆手:“没怪没怪!我就是随便问问,您别紧张哈!”
然后回身揽过丫儿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小妹妹,姐姐教你一首专门唱泥娃娃的歌,好不好?”
“好啊!”丫儿立马开心地笑出两个小酒窝:“丫儿最喜欢唱歌啦!”
卫灵儿一捏她的小脸蛋儿,笑眯了眼:“哎哟喂!你咋这么可爱呀!来,让姐姐先啵一个!mua~”
完全没在意来自周边的各种侧目,她已握起一个泥娃娃,嗓音甜甜地唱了起来:“泥娃娃,泥娃娃,泥呀泥娃娃……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她没有敬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我做她爸爸,我做她妈妈,永远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