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中的两人,一个是留着长须的道士,面色红润,身子很瘦,道袍空荡荡的;另一个,是身着儒服的儒士,留两撇胡子,高冠博带,举止间动作优雅,有几分名家气度。
在带路老道士上前低语了之后,长须老道便走过来,道:“贫道归元子,是这定宇观的观主,这位是贫道的好友易甘,自号‘千金散人’。”
儒士不满道:“什么叫自号?是公认的千金散人!一诺千金!名声在外!”
归元老道笑呵呵的道:“不错,贫道这位好友,平生最是守诺,曾为一个承诺,三年守一坟,也曾为了践诺,千里护人妻女远游,端得是一位一诺千金的大丈夫!”
儒士这才满意的抚须,微微一笑。
“幸会幸会。”
听到此人是观主,陈渊眼中金光一闪,看出了面前三人的修为——
归元子已是打破了九重界限,踏足先天,那千金散人周身气劲圆转,也是踩在了锁精藏的门槛上。
但最让陈渊意外的,还是给自己带路的老道士,这道人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也是一位先天高手!
“扫地僧的人设?不过,这陇城不愧是西北有数的繁华之地,人多,高手也多。”
他这边想着,又说明了来意。
“铸炉?好说。”归元子还是笑呵呵的。“不知道友怎么称呼?有何师承?”
陈渊熟练回道:“在下陈思,一介散修,并无师承门派。”
“原来是陈道友,幸会幸会。”归元老道笑得更欢了,“巧了,你也姓陈,与摧山君是本家。”
陈渊顺势问道:“这位摧山君为何这么有名?”
“道友不知道也正常,若不是这次神道通缉,便是贫道也不知道,咱们西北出了这等人物!”
归元子说着,笑容收敛了几分:“摧山君既以此为号,自是有着翻山倒海之能,他先是以一己之力,将百里鹿首山翻转过来……”
陈渊面露愕然之色。
“他夺了山神之位后,击退了西岳神庭的十八路追兵!”
“……”
“双方从鹿首山一路打到金城,打得昏天暗地,驰道都崩裂了!金城本被荒人围攻,被波及之下,折了两个驻将,听说还是亲兄弟,不过荒人也不好过,死了个万夫长、几个供奉,只有个女供奉活下来了,但去向不明。”
“……”
“金城知州倒是个人物,识得英雄,当场跪请摧山君入城,这里还有个趣闻,说是摧山君为了避免麻烦,假冒了一位大宁的少年将军,以振武为号!”
“……”
“不久后,荒人探子入金城,被摧山君抓住,问清了路数后,他亲领三万联军,直袭赫城!双方大战了一天一夜,最终摧山君在万军阵前,将荒人首领骸道人斩杀!大涨我宁人威风!”
“……”
“不过,之后神庭之人发现了他的踪迹,不得已,摧山君只好离开了金城,如今不知去向。”
听到最后,陈渊整个人都麻了。
他忽然都有些记不清前文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果然,不管什么事,只要传播开来,很快就会面目全非!不过,这归元道长提到摧山君假冒了振武将军,那就说明我的行踪已经暴露,如此一来,原本宽裕的时间,恐怕要缩水了!”
那老道士又道:“道友不必这般真精,这些消息还未散开,修行界中只有几家观主、寺主知晓,而那凡俗之内,知晓的就更少了,也就大族世家的头面人物能知道。不过也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该是人尽皆知了。”
人尽皆知?
陈渊在心里算着还有多少准备时间。
千金散人却开口了:“市井传闻,岂能当真?但凡传闻都有扩大,真要是如传闻中一样,那位摧山君简直就不是人,是正儿八经的仙!不是还说他还能御剑腾空,能一剑凌空,三千里取人首级吗?”
“不错,”归元子点点头,“忘了说这飞剑之事了,摧山君还是位剑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传闻纵有扩大,但只看西岳神庭不惜发出神道悬赏,就说明里面该有七分真!”
“关于这个神道悬赏……”陈渊正待询问。
千金散人却对归元子道:“你是一派宗主,道术也算精深,岂能不知神念难驱精钢?何况是杀器?只这一个,就是假的!”
归元子却道:“吾等不成,不意味着他人不成,你做不到,其他人便也做不到吗?境界不到,往往自困于心,不知天地之广大!”
“荒唐!”千金散人眉毛一挑,“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如今神道大势……”他看了一眼陈渊,言语一改,“总之,人力有时而穷,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成的!”
归元子摇摇头:“贫道还是那句话,吾等不成,他人未必不行,只要心有所求,乾坤自有反馈!”
陈渊见状,后退一步。
你们吵。
千金散人恼怒道:“你修‘正心决’修的走火入魔了,只信那套‘花开见世界,闭目无乾坤’!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会由人念而改,不会因坚持而变!再是强烈的意志,也改变不了已存的真实!”
这话说的在理。
陈渊默默点头,随即却见归元老道正缓缓摇头。
千金散人也见了这一幕,怒气更盛,似是无处发泄,左瞧右瞅,忽然朝陈渊看来。
“你方才说,寻导气钢,是要铸丹炉?”
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陈渊根本不想掺和,这是要殃及池鱼?
千金散人不等他回答,就道:“要铸丹炉,肯定精通丹道,我这有上好的星辰血金、翠绿琉璃钢,你若能按我的要求,炼出一味丹来,我便双手奉上,如何?”
“易甘!”归元子脸色变了,“你老毛病又犯了?”
千金散人却不理会,只道:“此丹名唤‘净灵’,能梳理肉身、聚集灵气、协助修士突破境界!是天下有数的灵丹。此丹材料难寻,但我这有现成的,只要你能炼制出来,不光两种精铁,连带丹药都可送你,可敢动手?”
陈渊眉头皱起,对这位散人的观感一下就跌落谷底。
“陈道友初来,见了你这模样,还道贫道这定宇观是仗势欺人之所!”
归元老道急道:“道友莫怪,易甘并无恶意,只是喜欢借事喻事。净灵丹炼制困难,诸药材性质各异,都是猛烈之相,十丹十陨都是常事,关键是炼之耗神,有损道体。”
“岂止十丹十陨,除了名满天下的两位丹道宗师外,没见有人炼成过!”千金散人又出声了,“我千辛万苦集齐材料,就是想趁这机会,请西来的炼丹宗师出手,旁人还真就不行。”
他这会冷静下来,对归元子道:“我方才的条件,好处够大了吧,材料是现成的,你这丹炉齐全,但凡是个炼丹之人,必定动心,意志强烈,希望成丹!但不成就是不成,世间之事不因人念而改,不是你一味相信,就能……”
“一言为定。”
千金散人话未说完,陈渊忽的开口。
“什么?”
争吵的两人俱是一愣,连毫无存在感的带路老道士,都不免侧目。
“给我材料,我来炼丹。”陈渊语气淡淡。
拿我出来挡枪,还想一带而过?
你们一个劝一个听,日后传出个千金归元的友谊典故来,我倒成背景板了?
这可不成。
他见千金散人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又道:“当然,我手上并无趁手丹炉,也没有好的炉火,一时确实炼不起,你大可食言。”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从来说一不二,说到做到,说让你炼制,就让你炼制,哪怕是……”千金散人脸涨得通红,“……但你要知道,炼制净灵丹何等困难!我也不是推脱,实是不想浪费材料,你就不再想想?”
陈渊暗自冷笑。
以他几百年的丹道造诣,加上恢复了少许的光阴镜,论成功率,自信不输给任何人。
在洞虚界时,他凭着这一手炼丹之术,不知引出了多少事端,反杀了多少次。
见陈渊没有收回话的意思,千金散人一时下不来台。
气氛凝重起来。
就在此时,那带路的老道士走到归元子身边,低语了一句。
归元子面露愕然,随即叹了口气,道:“既然陈道友有心,易甘这夯货又许了诺,便就这么定了吧。炼丹的丹炉和炉火,由定宇观提供。”他看着陈渊,“道友若能炼出来,贫道也会送出一块导气钢!”
“你怎么……”千金散人面露苦色。
归元子却道:“你既好面子,又受困于功法,不肯不认,认了又不甘愿,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不如就让贫道拿主意吧。再说,与其让你拿了丹药送与神道,还不如给我定宇观养养丹炉,真有损失,贫道自有补偿吧,总不能让人觉得,我定宇观是个不讲理、不守诺的地方。”
千金散人一怔,认命的叹了口气。
“祸从口出啊,但我千金散人名满西北,一诺千金,绝不是食言而肥之人!只是……只是可惜了我的丹材啊!都要浪费了!”
“你呀你。”归元子摇摇头,便问陈渊:“道友可要准备几日?”
陈渊摇头道:“无需准备,今日就能开炉。”
“还是准备准备吧……”千金散人小声着道。
但归元子和陈渊都只当没听到。
“既然如此,道友这边请。”
那带路老道士这时说道:“既然如此,老道先行告辞。”言罢,转身离去。
陈渊看着这老道士的背影,陷入沉思。
注意到陈渊的目光,归元子笑道:“这位是贫道师兄,与我一同入门,没有道术天赋,只能习武,年轻时因为意外伤了身子,修为逐年跌落。不过,师兄虽不曾修习道术,但眼界、心智远在我之上,若不是我侥幸能修道术,掌门之位无论如何是轮不上我的。”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也是道友出手豪奢,师兄才会主动招待。”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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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宇观的丹房,与北边墙相连,是个独立的院子。
但让陈渊意外的是,当他目光触及小院之时,立刻察觉到一股奇特的气息。
陌生中带着熟悉。
他忽然抬头看天。
“这气息,和蛟龙之气相似,但又有不同。”
带着疑惑,他踏入小院,那袖中的虬龙剑倏的微微震颤。
仿佛是受到了牵引,脚下有一股微弱脉动自地底深处传来。
陈渊恍然大悟。
“我在洞虚界时,偶尔去大陈、大楚、大燕、大成,曾在宫中察觉到类似脉动,但比这个要强烈得多!”
他看向脚下。
“这院子下面,有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