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长史辞别叶行远,回到宿处,不敢怠慢,果然是立刻传书南浔州,向蜀王姬继深汇报。蜀王得了牟长史的报告,迟疑不定。
叶行远敢孤身潜入王府,盗取效忠血书,说他目的是为了投靠自己,蜀王怎么都有点不大相信。
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如今他要见世子,总不至于真的是要诱捕定罪吧?蜀王更不相信任何一个官员有这种胆子叶行远就算有了蜀王谋逆的证据,想要扳倒他,也得上报朝廷,请皇帝作主,断然不会在世子身上做文章。
蜀王想了想,把世子传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问他的意思,“飞儿,这个叶行远惊才绝艳,为父确有招揽之意,你可愿往天州府一行,将其说服?”
世子一听,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大叫道:“父王,莫要上了这狗贼的当!他坑了咱们一次,还想再坑我不成?我听说他已经将莫、刘两家公子逮了起来,若是将我也抓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关键是后半句,听说叶行远在天州府不计后果的抓人,参与了慈圣寺一案的姬静飞早就吓破了胆。他哪里管叶行远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附,只是不想冒险。
蜀王看到唯一的儿子这般胆小无赖,心中失望,呵斥道:“糊涂!叶行远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太岁爷上动土?正是因为他抓了莫、刘一干纨绔子弟,得罪了整个蜀中官场,他难道还敢得罪王府不成?”
世子嘀咕道:“那倒也未必,人家都敢闯千铜阁杀人放火,哪里在乎你一个王爷的面子?我早听京师中人说这个叶行远是个疯子,诸位大学士的面子都不给,难道咱们就更金贵些?”
他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更夸大了叶行远的表现,却不料误打误撞,竟然猜对了叶行远的意图。只是蜀王哪里肯信,只怒骂道:“你去便是!就算是叶行远胆大包天,敢对你动手,在这蜀中地界,我还救不了你么?”
世子一想也是,这才放下心来,咬牙道:“既然是为了父王的大事,那孩儿便去看那叶行远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总要让他晓得父王威严才是!”
这两句话说得颇有气势,可惜晚了些,成了马后炮。蜀王暗自叹息,只不耐烦的摇手让他自去。
听牟长史说蜀王世子不日来到,叶行远心中大定,便在公堂之上又宣布得到了突破性证据,要稍待几日,才会升堂判决慈圣寺一案,令民众稍安勿躁。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趁机造谣道:“当日王老大人也是如此,原本审得好好的,忽然说有了变故,等到重新升堂审理,突然罪魁祸首便都成了那些和尚,幕后之人再无人问起。只怕是官官相护,这次便是叶大人也撑不住!”
有人反驳道:“叶青天怎么会如此虎头蛇尾?当日在公堂之上,他已经让那些衙内们当堂认罪,这在场旁听的百姓都听得明明白白,难道这些口供还能吃回去不成?我看大人定是又有了突破,还要打大老虎!”
之前那人嗤之以鼻道:“哪里有那许多大老虎!我只怕便是这几个苍蝇都拍不死,最后还是咱们小民倒霉!”
本着对叶行远的信心,民间舆论总算还并未沸腾,但是众人终究还是有了疑虑。
那一日欧阳紫玉在市集中听人说叶行远坏话,勃然大怒,与人厮打起来,待问清楚之后怒不可遏,回来便质问叶行远:“你是不是当官之后良心坏了,竟然要学周知县之类残民害民?”
叶行远懵了一会儿,他带着欧阳紫玉回天州府之后,因为事务繁忙,也没怎么与她多说。没想到她还是原先那个炮筒子脾气,听风便是雨。
好在与这位女剑仙打交道的经验还在,叶行远便耐心问道:“我自为官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忽处,就是怕不慎害民。欧阳小姐何出此言?”
欧阳紫玉气鼓鼓道:“我在市井之中听说,因为慈圣寺此案涉及到蜀中官场诸多衙内,你顶不住压力,打算要改判放他们一条生路了,不知是也不是?”
叶行远料到便是此事,笑道:“欧阳小姐误会了,我既然重审此案,当然要求真相,之所以推迟升堂判决,只是因为还有一个主谋未曾到案。三日之内,此案必有结果,到时候欧阳小姐且拭目以待!”
欧阳紫玉咬着嘴唇道:“念着咱们以往的交情,我姑且信你一次。若你当真违了初心,成了贪官污吏,我认得你,我背上的宝剑可认不得你!”
去蜀山修行了几年,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更倔强,仍旧一味刚强正义。而且实力高了,似乎态度也更蛮横了,叶行远苦笑不迭,之能劝她耐心等待结果。
牟长史听说叶行远此案悬而未决,心中也起了怀疑,再次夤夜造访,询问他的意图。叶行远只推说是因为蜀中官场施加压力,他要根据蜀王府的态度再定行止,“待见过世子之后,下官方有下一步的决策。”
这听起来也理所当然,牟长史便拍胸脯保证道:“大人勿惊,无论大人如何处理此事,王府自当支持。不过蜀中官场也算是纠葛甚深,与之敌对似乎也不是什么上策。
若是大人有意放他们一马,老夫自然会想办法将此事抹平。不过若大人有意博个青天声名,王府也会帮着大人压住这些人的反弹,不必为此忧心。”
他语气从容,可见蜀王府对蜀中的已经可说完全掌控,这些官吏在他们手中不过是棋子罢了。
叶行远若有所思的笑道:“那若是下官想要世子认罪伏法,不知王府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牟长史面色沉了下来,蹙眉道:“叶大人,这个笑话不好笑。”
他思来想去,觉得叶行远不可能这么不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劝蜀王派世子前来无论怎么想,就算叶行远想要翻脸不认人,在蜀中地界,蜀王还是能够轻易将儿子捞出来,到时候叶行远才是万劫不复。
叶行远笑而不语,送走了牟长史。青妃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笑道:“大人这般直白,难道不怕把到手的蜀王世子吓回去了?”
蜀王世子已到半途,两三日内便可抵达天州府,但他也随时可以折回南浔州。青妃知道叶行远是铁了心要治世子的罪,故而询问。
叶行远摇头道:“我越是这么说,他们越是不信我敢对世子不利。”
他喟然叹道:“当今之世,人人讲明哲保身,哪里还有什么圣人大义?他们以己度人,自然觉得我也是这般人,怎能想得到我会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这就是盲点。这也是叶行远能够逮住蜀王世子治罪的唯一机会,这一行动,可能同时得罪皇帝、蜀王与蜀中官场三方,就个人利益而言,实属不智之举。
然而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叶行远或许到不了这个境界,但也不至于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忘记了大义所在。
两日之后,蜀王世子抵达天州府,暗中包了城南一处客栈,派牟长史来邀叶行远见面。
叶行远一口回绝,“既然是世子来看我,岂有我去拜见之理?还要麻烦世子来按察使司衙门一会。”
牟长史面色难看道:“大人,莫要得寸进尺,如今世子已顺了大人的意思,从南浔州赶来,难道大人还要稳坐钓鱼台不成?”
叶行远大笑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世子从南浔州到此,几百里地都走了,又何必吝惜最后这几里路?便请到按察使司衙门,下官自有道理。”
牟长史狐疑道:“你莫不是想要赚世子到堂上吧?你可不要犯糊涂,就算你敢将世子治罪,也来不及执行,王爷雷霆之怒,你必化为齑粉!”
叶行远坦然道:“长史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杞人忧天?下官已准备好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请世子到场,大戏便可开锣。”
牟长史待要再问,叶行远便神神秘秘不肯说了。
没奈何,牟长史只能回转客栈,去劝世子能够纡尊降贵,去按察使司衙门见一见叶行远。世子破口大骂道:“这叶行远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这般惫懒,居然要我去见他?日后有他好果子吃!”
牟长史苦口婆心劝道:“事已至此,世子便去去又何妨,再看他有何话说。要是他真敢对世子不敬,王爷绝不会轻饶了他!”
世子推不过,只能骂骂咧咧带了人,偃旗息鼓往按察使司衙门来。叶行远听陆十一娘报告,早有准备,将按察使司衙门大门洞开,并不留人,自己隐身幕后。
蜀王世子抵达衙门,却不见一个人影,他也是胆大包天,便施施然进了大门,闯到公堂之上,只见“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心中一凛,正觉不对,就听四面“威武”之声,叶行远头顶乌纱,身穿官袍,昂然上堂。
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堂下何人,可知罪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