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看着他,宛如可看见那笼罩在头盔黑色面罩下的扭曲脸庞。
“无妨,无妨。”鹫津忽然摆手,说道,“你还不知道到‘他’将带来的莫大福泽。我来说……”
“‘他’在看着,‘他’在听着。”
“只要祭拜,你就可以有幸听到,听到他的话语。”
“祈祷吧,拜祭吧,倾听‘他’,并且让‘他’倾听你!”
姜逸没有动作。
鹫津循循善诱:“喜悦‘他’的人,必获得奖赏。奖赏不在彼岸,就在明天。”
“你的拜祭会让他欣慰,你将同我一样,听到‘他’的话语,从你的心内传出,然后,‘他’将引你脱离苦痛,得大恩赏。”
“来拜祭吧!每日拜祭三番。”
鹫津很是和蔼的,为姜逸着想的,宛如一个老人分享一个让人喜悦,让人富贵平安的秘密一样,不厌其烦地、郑重地嘱咐着。
“切记,切记。”
“记住,每日拜祭三番,必有回赐。”
“必有回赐……”
“必有回赐吗?”姜逸走在神龛面前,闭上眼聆听着。
“小心身后!”
“小心……身后!”
虚弱的怨念一遍遍地重复着警告的话语。
“就这样,安静地拜祭,拜祭……”鹫津看着没有弯腰的姜逸,耐心地劝导,“拜祭,倾听……”
“‘他’因倾听而强大,因强大而能见一切,能听一切。由是而无所不见,无所不听……”
“珊瑚宫的愚人也好,鸣神岛的妄人也好,对此毫无理解,毫无感受。所以他们只知道互相厮杀,让血蒙蔽双眼……”
他可惜着,仿佛姜逸不听劝就会损伤极大的福缘。
“可你要理解这一点。”
“答案就在拜祭中。”
“只要你祭拜,明天就可得到奖赏。”
“明天再祭拜,又可以在后天得到奖赏。”
“每日拜祭三番,必有回赐,必有回赐。”
蛊惑人的魔音,不断回响。
“你用这种办法,杀了很多人吧!”姜逸突然开口,睁开眼睛,回转身体,发出质问。
“你在说什么?”鹫津的手握紧了刀,语气不该,依然温和。
“唉……”姜逸挥袖,神龛旁边出现三颗雷元素凝聚的微光球体。元素可承载记忆、灵魂和怨念,传达话语。
这看起来很普通的神龛,并没有奇特的元素痕迹,但如果按照对方的流程祭拜,就可见到这三颗光球。
不过,姜逸直接跃过了流程。
收起光球,对鹫津缓缓道:“我不是来拜祭这异人龛的,我是来救你的。村长先生。”
“善者成恶鬼,好人化屠夫,世间之苦,何等沉重,何等悲凉。”
“人祸,天灾……”
雨在姜逸的身体一寸之处,全部消失。
天上出现一丝雷光外的天光。
姜逸看着,听着。
就像之前。
“又是生命之音呢。”
“生命在这里凋零,血腥的祭祀,换取了这虚假的美好。”
“祂确实回应你了。”
“为了让你更好的杀戮,更深信不疑的去杀戮,暂停对此地的侵蚀,来等待吞噬鲜美的、属于人的血肉。”
“你以为祂放过了这小小的土地,也会放过绯木村,放过八酝岛,放过稻妻的人类吗?”
姜逸嗅着那不知名的野花带来的清香,看着附近灌木丛中一只狐狸躲藏,发出沙沙轻响。
八酝岛因战乱而人烟凋零,举目伤怆,但在这里,能听见蜥蜴奔跑的声音,能看到它们留下仿如竹叶的小小脚印,优雅却易逝。
最邪恶,“祟神”最躁动的地方,神骸的旁边,却有一股自然的活力。
一股无人的静谧,诡异又美好。
鹫津手中的刀越握越紧,上面出现跳动的雷光,紫色的电流,还有血腥杀戮的不祥味道。
姜逸很是平静,望着仿佛即将拔地相向的鹫津。
“‘他’不容置疑!”
“你口舌之语的扰乱让‘他’很不悦。”
“口舌之语就像骤雨,敲振耳膜,扰乱你的心智。请重新安静,去拜祭,去祈求宽恕,去体验‘心之语’的智慧,你可以听到的,你的心能听到的。”
鹫津手臂在颤抖,刀刃切开风声。
“快!快!快去拜祭!”
他忽的大吼,话语中出现刚才没有的焦急。
“‘他’要来了!快去祭拜,不要停止祭拜!不能停止祭拜!”
“‘他’在愠怒,‘他’要发怒了!”
随着鹫津话语,周围的雨滴变得密集,刚才的生命之音消失了。
“心之语呀!”姜逸听着环绕耳边的蛇鸣,“我听到了!”
“哦?你听到了?”鹫津露出激动。
“是的,我听到了。”姜逸眼睛灿然若金,“那么你听到了吗?另外一股‘心之语’。
“另外一股‘心之语’?”鹫津陷入一丝迷惑。
“如果没听到的话,就安静下来,仔细的听,用你的心……倾听……”姜逸一步步向前。
“倾听?”鹫津猛地站起,他发现姜逸并没有开口,那句话语是从他心里响起来的。
“就是这种哦,心之语,和你描述的一样吧!”姜逸伸出了手,雨滴凝固,一掌遮天,玄黄真炁化作囚笼,笼罩而下。
噼里啪啦的电流在鹫津手中的附魔太刀之上闪烁。
鹫津看着那洁白的手,浑身动弹不得,一身紫灰色头盔甲胄,溢散出不祥的“祟神”黑气。
“你!”他惊恐大怒。
姜逸望着他:“面对真实吧!信仰死去的神明,狂乱的‘祟神’只会带来灾祸。”
鹫津,绯木村的村长,在曾经无疑是一个心系村民,善良仁慈的好人。
镇物被破坏,绯木村的村民因接触到祟神而开始病倒,村民近半数病殁;他作为村长,为救村民跋山涉水、四处求援,同时维护神龛的祈祷。
面对从蛇骨矿洞逃难而来的、数量众多的矿工也不弃不驱赶,而是拿出了村里的粮食,想要一同度过灾难。
粮食不够,卖掉一切,去向海贼购买物资。
以村长的威望进行分配,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活下来。
在那窥视凡人过去的仙术“圆光镜法”中。
姜逸看着他不断向幕府请求物资援助,得到了充满希望的答复,却在后来发现,那不过是空谈,一切的许诺都是废纸。
失望之中,又祈求神明,祈求稻妻的大御所殿下停止幕府和反抗军的战争,以神力镇压祟神……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祈求,一次次得到无果的回应,逐渐坠落绝望的深渊。
无果,失望。
村里唯一的医生也精神失常了,所有人都生病了。
自己也开始染上“祟神”,逐渐出现“幻听”,聆听到了“神言”。
一切的癫狂之始,以善心行恶事,祭祀生灵。
从最初以病疫死亡者尝试,到献祭活着的村民、到外来之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他们的怨念和恨意,还有希望都在你的身上呀!”
姜逸身上出现琉璃色的金色光芒,
“祈求和信仰杀害你们的‘祟神’,希望平息祂的怒火,日夜维护这血腥的神龛,以作祷告。”
“死亡,只会一了百了,将罪孽留在过去,作为罪人听不到的审判。”
“所以……活下来,赎罪吧!”
咒法化作种子,落入鹫津的意识之中,金色的菩提树在其狂乱的精神之中发芽,梳理扭曲的意识,屏蔽“祟神”的神言,构建安定精神的净土。
一道道“祟神”力量正在被化作世界树根须玄黄真炁抽取,归墟下的应龙大快朵颐。
也许是因为绯木村村民们都害怕“祟神”不敢来这蛇骨附近的神龛,唯有鹫津一心维护,取悦神明,所以,此刻,姜逸发现这位村长身上的“祟神”气息格外浓厚,比重症后期的人还要浓厚许多。
那紫黑的不祥之气,化作了缠绕两人的狰狞蛇影。
那干扰人的“神言”也格外的浩大,化作阴云腐朽菩提树,以怨恨覆盖净土。
姜逸目光一凝,对于他来说,杀掉鹫津并不难,但此刻治疗鹫津,似乎有一点麻烦,再次落下一颗菩提树种子,注入鹫津的意识。
“啊啊啊啊啊啊啊——!”鹫津身上紫黑邪气爆涨,发出痛苦的嘶吼,耳中,意识中,心灵中一股带来狂乱催促他杀戮祭祀的“神言”和一股带来安宁劝导他回首的“心之语”,如寒冰和烈火针锋相对。
天空,本因为一处镇物修复而稀薄起来的阴云再次厚重起来,
风在大蛇的骸骨中回荡呼啸,庞大古老的骨骸似乎被海风化成了一支乐器——大海中最哀凄的乐器,也是带来死亡的笛。
“‘他’发怒了,‘他’来了……”鹫津意识震荡,在心发出恐惧、挣扎和哀求的声音。
时而痛苦怒吼,时而悲伤懊悔,时而喃喃自语,接着暴戾的呵斥。
两种“心之语”的冲突,使得他更加癫狂。
姜逸皱眉,湿润、阴暗、潮湿、滑腻的感觉蔓延他的神侧,周围天昏地暗,已无一色。
“哈哈哈哈哈——”
“因为什么!因为那个女人!那个拒绝恩赏的邪佞之人!邪佞之人!”
“又因为你这个狂徒……‘他’伟力无穷,你在冒犯‘他’,你在对抗‘他’,你怎么可能战胜‘他’……”
悲凉、愤怒、惊恐、绝望……
“她在逃跑,但她怎么逃得过‘他’!十八双血色的眼睛!千千万万锋利的毒牙!永远渴求鲜血的、数不清的口与舌!!”
庞大的阴影出现鹫津身后,接天连地,直探阴云,环绕八酝岛。
“你也逃不过,你也逃不过。”
“‘他’望着你,把你祭献,把你归一。”
“必须平息‘他’的怒火,必须安抚‘他’的愤怒……”
“人们会活下去。”
鹫津身上爆发出可怕的力量,挣脱了玄黄真炁的束缚。
“‘他’回应我了,‘他’降临了。”
“‘他’来了。”
姜逸面无表情、望着鹫津身上的虚影,吐出一言:“‘祟神’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