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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照足了规矩跟天子见礼,起身下意识地望过去后,杨震着实被唬了一跳。因为眼前的万历满脸阴沉愤怒与不耐的模样是他之前都没怎么见到过的,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来时那些个随侍在侧的太监们会如此战战兢兢了,如今的皇帝完全就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哪。
看出这一点的杨震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赶紧眼观鼻鼻观心,用平和的声音道:“不知陛下急着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杨震,你身为锦衣卫都督难道连这两日里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朕来跟你说么?”万历很是不快地一皱眉反问了一句道。
见天子就跟吃了枪药般跟自己对呛,杨震只能在心中苦笑,显然这位是被眼前的局面给逼得失了分寸,已经到了崩溃或爆发的边缘,自己还是少招惹为妙。同时,他更是心中打定了主意,此事的真相还是一直隐瞒下去为好。
在顿了一下后,杨震才拱手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因为最近便流传开来的《忧危竑议》一文之事而感到不安么?”
“哼,此事搅扰得朝廷不安,更有挑唆朕几个儿子不和的险恶用心,真真是罪该万死!”万历当即脱口说道:“杨震,朕要你们锦衣卫即刻把此事的幕后之人给朕查出来,无论是谁,都不得妄纵!”
“臣遵旨!”杨震忙答应了一声,随后又抬头看了天子一眼:“陛下,臣还有几句话要说。”说着,目光便在周围那些太监们的身上溜了一圈。
天子会意,便轻轻点了点头,再一摆手,示意众人暂且退出殿去。这一动作却叫这些太监们很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这几日里一直待在沉着张脸,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小事而申斥责罚自己的皇帝跟前,他们的压力可实在太大了。现在能稍稍远离喘口气,对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哪。
当殿中只剩他君臣二人后,万历才皱了眉头道:“你说吧,还有什么要事?”
看着他那副不耐烦的模样,杨震再次苦笑了起来。但很快地,便又进入了状态:“陛下,臣明白您因何恼怒,那散播如此妖言者也确实该杀,不过……臣有一言敢问陛下,还望陛下莫怪,并能如实答臣。”
“你问,朕不会瞒你。”
“陛下觉着,是查出那妖言惑众者更要紧呢,还是借此机会为三皇子争得太子之位更要紧呢?”杨震说着,很有些失礼地盯向了上边的天子。
万历明显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猛地一愣,随后目光也反看了过来:“你这话是何意?”
“臣在此妖书一事上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杨震说着,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细细地把自己的主意给道了出来。
万历听得却是一阵沉默,随后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来:“此事当真可行?”
“总是有七八分把握的,不过这却需要陛下您的配合。只要给的压力足够大,事情就很可能如陛下所愿了!”
“若当真能如你所言,此事倒是值得一试了!但那妖言惑众之人……”对此,万历显然依然耿耿于怀。
“只要陛下认为元凶已然落网,他自然就落网了。”杨震给了一个很有些玄妙的答案。但万历却立刻明白了个中意思,脸上的怒意不觉削弱了许多,沉吟之后道:“那就如你所说的去做吧,朕会在宫里配合着你的。”
“臣遵旨!”杨震忙答应一声,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倘若万历真要揪着这事不放,非要查出其中的真相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过他并未发现,看着自己离去的背影,万历的眼中也有异样的神色闪动。好在,很快地,他便将这一点放下了,神情比之刚才要缓和了不少,倘若这坏事能最终转化成好事,从而达成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他并不介意杨震在这事上动了什么手脚,至少现在不会介意……
而天子身边的那些近侍太监们对杨震却更是充满了感激和崇敬,因为他来宫里一趟,和天子说了一番话,陛下的心情要比之前好多了,自己等人再不用担心因为做错一点事情而受严惩了。
这些太监们是好过了,可朝臣们的苦头却到来了。
就在这天午后,大批的锦衣卫突然就动了起来,直闯进数个重要的衙门,将其中的一些官员都给锁拿了去,有他们的同僚想要阻拦,想要问个原委,但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家伙却根本懒得搭理,只一亮腰牌,再一晃手中的钢刀,就推开了想要理论的人,带了目标就走。
一时间,京城各大衙门皆是人心惶惶,生怕锦衣卫下一个逮捕的会是自己。也在同时,众人才猛地发现锦衣卫这个可怕的机构依然是那么的蛮横与霸道。
事实上,自从杨震做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后,他行事向来低调,几乎很少和朝中官员起什么冲突,更别说随便拿人了。
在这么过了些年后,朝廷里的人都开始渐渐淡忘锦衣卫以往的所作所为,开始有些不去留意这个特殊的衙门了。就是杨震这个锦衣卫大头目,在常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深得天子宠信的宠臣罢了,实在没什么可畏的。
但这次,锦衣卫突然如疾风暴雨般的抓人拿人,却让朝中群臣记起了曾经那个威风八面,骑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却无人敢惹的锦衣卫!
而更可怕的是,如今的锦衣卫因为杨震和天子的关系,竟比以往任何一支锦衣卫的力量更大,让他们连反抗的办法都拿不出来。另外,很快地,他们也从被拿之人的身份上想到了锦衣卫拿人的根据——这些被突然捉拿的官员,都是这两日上疏要求天子立太子的官员!
这是天子在面对群臣的逼宫后所做出的反击么?一想到这个,众人在心惊之余,又很有些愤怒的感觉。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立长立嫡才是根本大道,岂能让天子因为一己之私便随意妄为?
受到内心正道鼓舞的群臣当即便自发组织起来,直奔皇宫请愿,希望陛下赶紧把人给放了。
对此,天子的反应却是——朕身子颇感不适,概不见外臣!——得,他来了个避而不见,让这些臣子们吃了个闭门羹。
这一下,群臣顿时就傻了眼了,就如举起了千斤巨锤向前挥击,却一下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完全没有半点反馈哪。他们总不可能为了救人就直闯宫门,一定要见天子吧,那样别说救人了,就是他们自己都得给搭进去。
可他们也没有胆子跑去锦衣卫要人哪。就是以前,他们也是尽量不和锦衣卫有什么接触的,更别说现在了。现在去了,只怕自己会成为被拿下的其中一员。
前后左右的路都给堵住了,这让群臣首次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没有用,虽然有口有笔,可当没人听他们的话,看他们的奏疏时,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最终,当所有人都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时,大家便把目光聚集到了内阁首辅申时行的身上。现在能解开这个死结的,似乎也只有他申阁老了。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官场老油条,一个比涂了油的泥鳅更滑溜的老官僚,申时行是真不想搀和进什么太子之争的事情里去。因为他年纪已经很不小了,天子才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自己怎么可能挨得到下一任天子继位呢?对他来说,现在已位极人臣,该做的就是把本分的职责做好,然后静等着退休便可。
当然,他也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里站到群臣的对立面去,那即便他是首辅大臣,怕也扛不住哪。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中立,两部相帮。
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想法,申时行在最近的这场风潮里总是显得很沉默,无论是天子提出要立朱常洵的试探也好,群臣的反弹和随后的请立朱常洛的要求也罢,乃至近日的《忧危竑议》一事,他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任何的表示。
但现在,他这个看戏的却被众人给挤到了台上,居然让他唱这个主角了。这让申阁老只能长叹一声,却也无可拒绝。
因为他的身份摆在这儿,在如今没有宰相的大明朝,他这个内阁首辅便是群臣之首。既然是臣,自然就该和他们同一阵线。
看着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申时行连连苦笑。既已无可拒绝,那就只能答应他们的请求,但同时,他也有自己的要求:“此事上尔等确实有些闹得太过分了……就此,老夫可以代你们去求求情。不过,老夫也只能去求见天子,至于锦衣卫那里,老夫怕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群臣一愣,但随即还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这也总比他们全无一点办法要好些吧。至少内阁首辅要见皇帝,天子总不能继续避而不见了吧?
于是,在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下,申阁老赶去了皇宫求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