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嫔说的豪情壮语,却没有落到实处。
兰嫔时常被召到御前去,圣眷甚浓,如果说之前是皇帝的一时兴起,那多次的传召,证明她在皇上面前记了号,不再是被草原送过来的象征。
一般按资历的晋封,皇上会放到过年的时候一并封了,原因非常朴实无华——那些答应升常在,常在晋贵人的,册封礼一起办,省钱又省事。于是众人瞧着,妃位空悬,熙嫔是个没本事的,新年宴前失宠,让兰嫔占了先,说不定新的一年,宫里就要多一名兰妃娘娘了!
这回最坐不住的,反而是魏嫔。
她膝下有女,进宫时日也长,封妃也该是她封,有兰嫔什么事?
“她和熙嫔一样,得的恩宠多,却是个生不出来的,”魏嫔在翊坤宫里恨声:“倒在本宫面前端起宠妃的样子,我呸!熙嫔也是个蠢货,只会傻吃睡觉,还和大皇子掏鸟窝,来年皇上就将她发配到园子里,刚好靠着花果山,送她回老家。”
要真让一个蛮夷女子压在自己头上,魏嫔真想一头吊死算了。
而江贵人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本来就觊觎妃位,如今被降为贵人,还惦记着复位呢,兰嫔要更上层楼,她能乐意?熙嫔不是挺会争宠的吗?去皇帝面前拦拦她啊!
被魏嫔和江贵人寄予厚望的云皎,正在琢磨精油的制作方法。
提取精油的方法有多样,最常用的蒸馏法需要用到蒸馏的容器,但那容器云皎不会做,连图纸也不会画。当时,云皎想起来一个“无限猴子定理”,指的是有数学家相信在概率学上,即使放一只猴子在打字机前随机地敲击键盘,只要试错的次数足够多,最终它能创作出任何作品,甚至是《莎士比亚全集》。
她是拥有这个试错资本的。
只不过狠不下心来当这猴子。
最终,云皎熬尽脑汁,想起来一种在上看过的古老萃方法,名为取油脂分离法。
“雪芽,去帮我取些山茶花的花瓣来。”
冬天会开的花不多,更多云皎想做的种类只能等开春后做:“再去造办处买玻璃板来。”
如今烧玻璃的技术很成熟,嫔主子想买点来还是很轻松的。
雪芽却又难过上了,在外面悄悄的跟贡眉说:“要是换作以前,不过几块玻璃,哪里还要咱们主子掏银子。”
“能用银两买,日子就不难过,主子都想得开,你就别纠结了。”
“唉,你倒是心胸广阔!”
没得到贡眉的附和,雪芽气哼哼地走了。
玻璃板拿回来后,云皎在每层涂上油,再把山茶花的花瓣放在上面,一块块叠起,捆在太阳底下。
这种方法复杂耗时,好就好在云皎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费时的她还不做呢!
也幸好咸福宫全是自己人。
不然当初如果自己出去当一宫主位,住进来的答应常在收了别人的好处,要指责她铺张浪费,她就没这么自在了。丽嫔主张少油少糖的饮食,分例里的油多得用不完,随她取用,云皎给她画饼:“等我把山茶花精油做出来,就分你一瓶,可香了。”
“好,我等着呢。”
丽嫔敷衍她。
其实云皎也是第一次尝试,不肯定会不会成功。
失败了重来就好了。
咸福宫的宫女太监都不知道云皎在做什么,但雪芽和贡眉在主子的耳濡目染之下,渐渐也跟着期待了起来,等“精油”成功做出来,要用作保养皮肤、泡浴、给地毯增香。
她过着自己的日子,对嫔妃争宠浑不在意。
但,可能是快到新年宴,有人觉得自己马上要立地飞升,便屡越雷池。
冬日里的水果是稀罕货,嫔位以下很可能整个冬日都吃不着,缺维生素缺得嘴角燎泡。而嫔位以上,也只能说是能领到一些,不能敞开了吃不说,去晚了还领不到。雪芽去内务府的瓜果房里领温泉山庄送过来的甜瓜时,却被幽兰苑的蝶儿用力挤到后边去:“我家主子今儿要接驾,皇上爱吃甜瓜,公公你多分点给我。”
雪芽是提早了去的,就怕领不到。
结果被蝶儿插队,把剩下的两碟甜瓜全拿走了。
“凡事讲先来后到,这里竟是一点规矩也不讲究吗?”
雪芽气不过。
她想着主子喜欢吃甜甜的瓜果,才特意提前来南果房等着,自己被挤两下不要紧,她不舍得主子的期望落空。
蝶儿斜拿眼尾瞥她,眼里的轻蔑轻易可见,嘴上倒还应答着她:“我知道姑娘来得早,我也想早点排,架不住要陪我家娘娘准备接驾。您多担待些,咱们少口吃的不打紧,不能缺了迎驾的,横竖咸福宫也有一段时日没见过皇上了,吃点别的对付一下吧!”
雪芽其实不是计较人,宫里哪是争意气的地方,她向来谦让,事关主子,才出言理论,结果被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来皇帝怎会缺那一碟子甜瓜,不过是给她炫耀圣宠的筏子罢了。
见她说不出话来,蝶儿趾高气昂的走了。
南果房的太监不想得罪咸福宫,咬牙腾了碟蜜柑出来:“这是奴才孝敬熙嫔娘娘的,让熙主子别动气,拿回去甜甜嘴儿。”
蝶儿当着他的面插队,他没起到阻止监督的责任,是他的错。
可他也不敢阻止正得圣宠的兰嫔。
那就自己认赔。
“谢谢公公了。”
雪芽勉强扯出来一个笑脸。
她回去时换了种说法:“怪奴婢去晚了,没领着甜瓜,奴婢叹气怕主子责怪,公公还送了碟蜜柑呢,主子快尝尝可甜。”
蜜柑剥好皮,里面的果肉很小,云皎一口吃半个。
她炫完整碟蜜柑,问:“把在南果房发生的事说一说。”
“娘娘……”
雪芽惶惶然。
“说吧。”
云皎吃完蜜柑,又去拿点心吃。
因为想着等会肯定要读档,这时吃的都算零卡零热量,索性吃个痛快。
见主子早就洞悉一切,雪芽只好将在南果房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说罢她跪下来认错:“奴婢有事不该瞒着主子,只是怕娘娘心里不好受。”
听罢,云皎皱起眉。
一碟甜瓜让就让了
她不高兴的是雪芽在外面受欺负。
“我明白了。”
云皎将她扶起来,一边拥抱她,一边读档。
时间回到刚请完安,回到咸福宫的时候。
雪芽替她将头饰卸下,笑眯眯的说道:“据说温泉山庄送了一批甜瓜来,等下奴婢就去给主子取来。”
“今日我想自己去取。对了,你的衣裳借给我穿一穿。”
云皎按住她的手。
“奴婢的衣服,哪配得上娘娘呢!”
宫中穿衣有规矩,不能越级,也不能故意穿得落魄,丢皇家的脸。不过,雪芽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平常穿着的衣服料子不差,好些答应常在穿的还没她光鲜考究。云皎要穿的话,勉强可以,就是显得她很穷。
穷不要紧,云皎不怕被笑。
“我就想穿,你给我梳你最常梳的发型。”
“娘娘是要装扮奴婢么?”
主子玩心大起,雪芽自然奉陪:“娘娘长得好看,穿粗麻布都是绝色,奴婢去给你找一身新的来,但南果房拿甜瓜的活,还是让给奴婢吧!哪有主子去领瓜果的道理,何况奴婢怕去晚了领不到,要提前去排的,这天儿多受罪。”
云皎却全部拒绝,坚持要亲自去。
雪芽没办法,只好答应:“娘娘要去也行,但奴婢得跟着,身边没人扶着不成样子。”
“也行吧!不过你得听我的话,你听好了……”
云皎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嘱咐了一番。
梳妆完毕,云皎算了算时辰,去南果房排着,其他宫女见熙嫔娘娘来到,纷纷行礼让她先。云皎板起脸来,让她们不准声张:“本宫想体验一下排队领甜瓜的乐趣,你们谁都不许多嘴。”
嫔主子的话很有威力,众人只得安静下来。
当蝶儿来到,再次对落落长的队伍视而不见,径直往南果房公公的位置走去,挤开排在第一名的宫女:“我家主子……”
说时迟,那时快,她刚挤开的“宫女”,竟顺势往地上一倒,并发出响彻天际的惨叫。
演技不够,音量来凑。
说来惭愧,这技巧是云皎从医生身上学到的。
只要在医院待得够久,总有近距离看到医闹的机会,云皎看到那大叔干嚎着“我儿子死得好惨啊——”下跪,背后那人“叔,死的是个闺女”的提醒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医生就先一步滑铲,跟着大声惨叫起来,中断对方施法读条,打断医闹的输出循环,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保安就已经到了。
“痛,太痛了。”
拙劣的台词,充满瑕疵的演技:“本宫的手臂好像断了。”
蝶儿一脸懵逼。
她真的只是想把人挤开,没用多少劲儿啊!
宫女都瘦,她又是练舞的,力气是有点,体重长期不过八十,怎么可能把人挤到地上去,还挤断了手臂?演的吧!
再看清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脸庞,她脑子嗡的一声,暗道不妙。
兰嫔娘娘再得宠,也保不住一个撞伤嫔妃的刁奴。
她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
蝶儿正要分辩,想说难道你们看不出这是装的吗?就在此时,掀起门帘的雪芽看到这一幕,惊得食盒掉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抱着地上的云皎悲切哭嚎:“娘娘,娘娘怎么了啊!”她抬眸瞪住手足无措的蝶儿:“毒妇,你好狠毒的心,竟然以下犯上,袭击熙嫔娘娘!”
她根本不晓得云皎的计划,这番真情流露得比她主子的演技高超多了,一下子就将气氛拔高到它不应有的高度。
就连蝶儿也惊疑不定地怀疑起了自己,难道她在无意之中练就了铁山靠,轻轻一挤将熙嫔挤成了残废?
云皎非常用力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合眼把头往后一仰,舌头一吐。
“娘娘——”
雪芽痛哭。
事情发生得很快,排在后面的宫女根本看不清是怎么挤的,只知道幽兰苑的宫女蝶儿用力地将排在前面的熙嫔挤开,人往地上一倒,接着就惨叫起来!
“哎哟这都什么事,快传太医。”南果房的公公急得跺脚,在他当值时出事,怕是要牵连到他。
这时,装昏的云皎存了个档。
她不肯定来的太医会是谁,会不会帮着她说话。
没关系,多读档几次,总能读出一个完美发展。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轻轻一挤……”
蝶儿吓得直哭,全然没了之前的张狂得意。
“我们主子不争不抢,就是着急想吃到甜瓜,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对她下这么大的劲?”
雪芽厉声骂完,抱着云皎嗷嗷哭。
眼泪滴在她的脸颊上,她开始担心这丫头哭得太真情实感,等下大鼻涕淌她身上。
幸好,在云皎担忧的事儿成真之前,她被抬到了附近的榻上躺着。
“张太医到!”
这是皇后的人,不行。
“江太医到!”
听姓氏就是对家的人,不行。
“章太医到!”
云皎指尖一颤,听听他怎么说。
她圣宠不复从前,但章太医没少利用她捞好处,两人是一条船上的,谅他不敢不向着她说话。
章太医望闻问了一番,皱起眉:“嗯……”
雪芽着急:“您别嗯啊!娘娘到底怎么了!求您了,别卖关子。”
“我知道雪芽姑娘着急,但你先别急。”
章太医心里苦啊。
他不是故意卖关子,他是在回忆毕生所学,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从熙嫔这手臂都没撞瘀的受害人身上,编出足够严重的伤情。
“娘娘都这个样子了,我怎能不急!”
雪芽掉下泪来。
“你不懂,你先等一会。”在编了,真的在编了。
太医是外男,为嫔妃诊治时必须多人在场,敞开门户。
因此,章太医也不方便在这时建议熙嫔娘娘自己往地上摔两下,制造伤情。
外伤这种拿眼睛就能验的,不好撒谎。
“待臣为娘娘诊脉。”
章太医改变思路,决定从内伤入手,只是这一把,却真的皱起了眉。
这摸着……
怎么有点像喜脉啊?